妖的执著，人的世俗，佛的慈悲--话剧青蛇有感（转自豆瓣）

音乐无极

      看田沁鑫改编自李碧华原著的话剧《青蛇》。虽然后半部的演出很让人感动，但却没有掉眼泪。
　　在导演，是她每到关键时刻就用插科打诨消解了悲伤；在我，终于不再以是否在现场掉眼泪来评判一出戏的好坏……（所以就算我看《如梦之梦》看哭了……）
　　
　　
　　妖——
　　＂别过此生，我将踏入荒芜，我不记得雷峰塔，只记得姐姐的双眸，许仙的伞，袈裟，和禅院钟声。＂
　　
　　
　　民间传奇《白蛇传》之所以流传至今，被数度演绎，除了中间那一段旷世奇恋，还因为故事上天入水，涉及妖、人、佛三界。妖要做人，人想修佛。
　　白蛇青蛇一出场就说：＂要做人，不知道上辈子吃了什么蜈蚣屎蛤蟆尿，要做人……＂可见她们也对自己做人的动机不甚明了。白蛇还有个念想，要与人做一对人间的夫妻。＂亦步亦趋跟在官人身后，在门口那条并不长的小巷走来走去，不厌其烦。＂而青蛇，她是随姐姐来的，她要做人只是好奇，只是寻"快活"！
　　找人容易。白蛇很快在西湖边邂逅会说情话、发誓一生一世的美少年许仙。寻爱难。青蛇起先以为爱便是性爱，与数人睡过，却难觅其踪。之后以为爱只有姐姐的男人许仙懂得，于是又想从他身上分得一杯羹，结果却换来姐姐反目。再然后，认为爱便是痴缠，缠住到人间遇见的第一个男人法海＂攀谈＂。又以为爱是仰望，仰望山一样坚如磐石的法海……
　　所以在田沁鑫的舞台上，《青蛇》就是一出她寻找＂什么是爱＂的答案的过程。
　　＂妖到底是太过执著。＂法海如此怒斥过白蛇。她不惜水漫金山，导致生灵涂炭，不过只为了见许仙一面。见到了又要许仙跟她走，又起贪念……她用深情逼得他越发怯懦无用卑鄙猥琐无情……最后她追问他三遍：＂你说的一生一世可是罢了？＂而他却只顾左右而言他。她终于醒悟，谢过他给予自己西湖一段美好烟雨的记忆，主动要求进入雷峰塔继续修炼。
　　剩下的缘份靠青蛇继续。目睹了姐姐做人如此艰难，爱情这么跌宕的小青，最后选择盘在寺庙的屋梁上看着法海生世轮回做住持，盘了五百年。
　　白蛇的爱是青春冲动浪漫璀璨，青蛇的爱是懂得之后的隽永绵长，亿万斯年。
　　而有些时候，她们难分彼此，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人——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说来不过是一场艳遇。他是平凡的男人，而她是比他高明许多的女妖，他怎么可能抵挡得了她的诱惑？
　　起先也是有那么几分真心，要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在一起，誓言太顺说得自己都忍不住信以为真。
　　然而他到底是一个凡人，有着凡人的七情六欲同时，也有烦人的怒怨痴嗔。他不是不信她，只是经不住别人的闲言碎语，于是劝她饮了那杯雄黄酒。他不是不爱她，只是受不了别人的撩拨引诱，于是跟小青也发生了关系。他不是不打算负责，他是不敢负责，不如顺着娘子的心意将所有罪责都推在小青身上……他爱娘子，他更害怕。
　　田沁鑫原本找余少群演许仙，看中他的戏曲底子。青蛇秦海璐、白蛇袁泉上中戏之前都曾学过京剧。在舞台上随时云步，扭起身段，袅袅娜娜。然而在余少群心中，许仙是浪漫唯美的化身，与田沁鑫的创作理念发生分歧，不得不惜别这个角色。
　　《青蛇》的舞台上，许仙就是一个俗人。他当然贪恋白蛇的好，可是也害怕她的真身，她到底是个妖。他一定也忍不住推己及人这样想：爱的时候诸般好，到有一天恩爱终消，谁知她会不会变脸，会不会一口把自己给吞了？
　　别人羡慕他艳福不浅，有谁知道他伴君如伴虎？
　　所以他才在白蛇要他跟自己回家时求她再给自己多点时间，他真要好好想一想。他只是一个凡人，这艳福到底消不消受得起？他对未来有太多恐惧。然后又在白蛇万念俱灰弃他而去后追悔，只因为＂我一个人没有办法把孩子带大啊。＂他又太需要她。依然是对未来有太多太多的恐惧。
　　人生有太多恐惧了，太多亦未可知，大到洪水滔天，小到流言蜚语，都是敌人。不像做妖和修佛，一切尽在掌控。
　　与李碧华和徐克的恨不同，田沁鑫在这里让小青放过了许仙。他起先十年还定期前往雷峰塔，后来他再娶新妻，便不去了。倒是随处讲述自己的传奇，在传奇里，他终于又找到一个方法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好男人……
　　舞台上他几回念起李商隐那首《无题》，而他没念出的后四句是：＂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恨蓬山太远，我们总天真以为那便长途跋涉不辞辛苦也要去到蓬山。可那是传奇。现实里，人们所做的往往只是怀念蓬山，然后在此地住下来就近娶妻生子平凡生活。
　　他就是一个同你我一般的普通人。
　　
　　
　　佛——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有人说田沁鑫的《青蛇》，其实更应该叫《法海》。他才是被改编最大的角色，最大的改变是：从斩妖除魔变成降妖除魔。话剧中，身边那个一心还俗的和尚不停劝他：＂师父，不要犹豫啦，快斩妖除魔吧！＂但他始终心怀慈悲，要给众生一条生路。
　　第一处变化：当许仙被白蛇吓死，白蛇去昆仑山盗仙草。原来是法海用意念让自己的好友南极仙翁放白蛇走，好回来救治许仙。
　　第二个变化：白蛇青蛇来金山寺要人，最后不是他不愿意放许仙走，他让许仙出来跟白蛇见一面，是许仙不肯跟白蛇走……
　　他心怀慈悲依然只能眼见众生受苦，执念痴缠，无法普度。
　　他是被青蛇仰之弥高的伟岸男人，也是传递佛在世间意念的僧。这当然是田沁鑫最想表现的人物，是她学佛13年的一个总结：“我接触出家人有一段时间，13年接触佛教。我生活中的很多大和尚朋友，都是寺庙的方丈，德行很高。师傅们讲我佛缘比较深厚。我没想成为一个会说很多教理的研究者，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只不过想让自己有一些定性，我很想知道人生的意义和得到智慧，这是我最想知道的。大过金钱、名誉，没有什么比我想要寻找到智慧更重要的了。”
　　这个法海亲切友善，有些啰嗦，有些许坏毛病，也有自己参悟不透的东西……但正是这些为他添了些许人性和可爱之处。
　　他不高高在上，不讲大道理，＂攀谈＂接地气：＂女人生孩子辛苦，所以一定要多吃，吃两碗面！＂
　　他不惩罚别人，他只修为自己。他不再一心要拆散美满夫妻，只是劝他们顺应自然，各归各道。只因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他不是被赋予了特权的施刑人，而是心怀慈悲的为众生服务的僧。
　　之后，他五百年间又再轮回生生世世都做方丈，修为自己，度化别人。
　　人之所以为人，不同于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蜈蚣蚊蚋金龟子……也就在于这一点修为上的向往和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