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陌上相逢

         前段日子去姥姥家，姥姥跟我说以前的老屋被老舅卖了。我心里听到这个消息，很是失落。四十多年的老房子，最终卖了六千多块钱，老舅心好，还少拿了人家一部分钱。其实这不是钱的问题，只是这么多年，老屋在那里风吹雨淋，陪伴姥姥度过所有苦难的日子，陪伴我度过无忧的童年。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把它卖掉，好像童年的记忆一起被卖掉了。
         依旧是那飒飒的秋风，吹动着老屋屋顶上那自生的柔草；依旧是那精巧的燕窝，牢牢的挂在檐上，藏匿着几只可爱的幼雏；依旧是那满园的花儿，扭动着婀娜的身躯，散发着醉人的香气；依旧是那慈祥的老祖母，绣针灵巧的飞过，旁边还有一个顽皮的小家伙……熟悉的景致，熟悉的画面，却道不出熟悉的理由，只有心头在颤动着，颤动着……
         姥姥是村里公认的大好人，谁家有活总是去帮忙，早些时候生产队事情多，而她又是如此爱操劳的一个人，所以累了一身病。这总让我心疼。村里有个疯婆子，听说是日军进村时，被日本兵给糟蹋了，从此以后就疯了。后来结了婚，但是很不幸，丈夫先她而去，疯婆子再也没有人管。记得有一次姥姥带我去闪电买糖，我就在后面用小手指画了她一下，结果，回来以后坐在村头玩，竟然被疯婆子给推到了……从此以后，我看到疯婆子撒腿就跑。可是姥姥却总是责备我，说她是个可怜的人，没事总是给她送点吃的。村里不管谁来家里玩，姥姥总是把家里好吃的拿出来分给大家，临走还要再给人家带上一点东西。村里来了马戏团，其实说是一些卖艺的更合适，来家里讨碗水喝，姥姥总是再给人家几个馒头。其实那个时候家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姥姥脾气好的不得了，从没见她对儿女们生过气。而有时候儿女们却对她发脾气，真的很对不起。
         姥姥是世界上最可敬的母亲。小时候家里穷，因为孩子多，养不起，姥姥不得已扼杀了我的小舅。我知道她的心在滴血。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是最悲惨的事情了吧。姥姥对待外公前妻留下来的孩子如己出，如果不是表妹告诉我大姨不是亲生的，我想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姥姥对待大姨比对待自己亲生的三个儿女都要亲。虽然我不太喜欢大姨，因为在我觉得她对姥姥并没有完全尽到一个女儿应该有的孝顺。可是姥姥疼她爱她。外公走的早，姥姥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抚养他们长大成人，为他们操持婚姻。我亲爱的姥姥，您真的太辛苦了。好在儿女们都孝顺。
         姥姥为这个家庭操劳了一辈子，烙下一身病痛，这个想起来我就鼻子发酸。记得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深夜给家里打电话，竟然没人接，我慌了，以为爸妈出了事情。给妈妈的好朋友打电话，从阿姨的口中才知道姥姥住院动手术了，我当时害怕的一夜难眠，第二天清早老妈给我打来电话，我竟然劈头盖脸的对妈妈发了一顿脾气，越说越委屈，我真的好害怕她出事。后来才知道是姥姥不让大家告诉我跟表哥的，可是我亲爱的姥姥你知道吗，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做小辈的情何以堪啊。犹记得小学的时候，跟朋友一起聊天最多的话题就是姥姥，那个时候就说如果有一天姥姥走了我也要跟着去，因为真的不知道没有她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呵呵，那个时候是多么的单纯啊。医生说姥姥是一架老机器了，浑身的零部件都锈了，坏了，没法维修了……我当时眼泪哗哗的，姥姥大腿骨头都烂掉了，走路生疼，双腿都没什么肉，几乎就是一副骨架了。我多想把我身上的肉割给她一些，均一均也好。每次打电话她都告诉我很好，就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病，我心酸啊。她总是嘱咐我一个人在外面不要舍不得吃喝，不要亏待自己的身体，每次电话都这样，每次我都是带着眼泪挂电话。
         姥姥是世上最好的婆婆。老舅结婚二十多年来，她从来没让舅母做过饭，只有每到节假日的时候家里来客人，舅母才偶尔做饭。她总是早上很黑就起床做饭，慢慢的我懂事了，每次起床我都拉着她不让起床，可是她总是哄着我让我多睡会，然后下床做饭。没人知道姥姥下床以后，我就躲在被窝里哭。我透过窗户看她出门拿草做饭，我都哭得不能自已。夏天秋天都好说，可是大冬天的，谁不喜欢暖融融的被窝啊！二十多年过来了，姥姥慢慢的老了，浑身的病痛不允许她再继续这样。老舅们就自己起来做饭吃。老舅总是跟我开玩笑说让我不工作了，来照顾你，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就这么照顾你到最后一刻。亲爱的姥姥您早该这样了，您已经够辛苦了。
         姥姥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姥姥。小时候家里房子没收拾好，爷爷奶奶不照顾我，妈妈便把我送在姥姥家。所以我从小都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姥姥村里的每个人都认识我，我也认识他们，有时候我很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因为很多人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姥姥干活的时候就把我放在车子里，给邻家哥哥一个石榴，让人家看着我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每到吃饭的时候总是喜欢问我想吃什么，然后做给我吃。秋天的时候带我去山头摘山枣给我吃，因为实在太馋。记得小时候姥姥带我去串门，我口渴，那位奶奶很快给我端出一碗水，我喝完以后直接给人家摔到石头上去了，我发誓，知道今天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做，呵呵。害得姥姥还跑回家拿了一个碗赔给人家，但是，她却舍不得责备我。姥姥总是不断的给我零花钱，从开始上学到现在不知道给了多少，她总是说自己用不到，总说我上学花钱，总说让我买点好吃的。每次为这个事情我们都要争执很长时间。那些钱，一些是她的儿女们给的，一些是她自己编草辫卖来的钱。每次她给我钱的时候我都觉得心里生疼。现在工作了，想多给她些钱，可是她总说花不到，每次收下，就说结婚的时候给我们个大的，每次都让我心疼。知道她脚不好，所以给她买了很舒服的鞋子让她穿，可是她却嫌贵，不肯穿，然后再去买那十块钱一双的鞋子。我亲爱的人儿，我不要你这样，给你买来就是让你穿的，穿坏了再买，我只是要让你舒坦。
         表妹总是问我为什么对姥姥的唠叨就能耐着性子听完，而且不发脾气。其实，真的没什么，只是我真的舍不得，舍不得。姥姥那么热爱我们疼爱我们，遭遇了那么多的苦难，怎么忍心，还要对她发脾气。我记得几年前的冬天姥姥在我家里住，晚上我就依偎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姥姥的手粗糙的磨得我的皮肤有些疼痛。我看着那些粗大的指节，那是常年的体力劳动所致。手掌多处裂开了口子，粗糙的就像枣树皮一样。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看着看着，就别过脸哭，趴在她的肩膀上偷偷的哭。姥姥就笑着跟我说，我已经不是那个能撒娇的小孩子了……姥姥，我真的心疼。
         姥姥总是问我朋友谈的怎么样了，总是告诉我不要太挑剔，我知道她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小辈们都可以成家立业，这是她的愿望，我们怎么忍心违背。我一定努力不会让她等太久。以前是我不懂事，从来没有考虑过家人，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想要一份自己以为的完美的感情。现在，我知道，有些东西来的比爱情重要的重要。我知道，能陪伴姥姥的日子越来越少，多一年赚一年，我要在她的有生之年，给她留下最少的遗憾。
         虽然老屋已经易主，我想，姥姥也一定是很舍不得，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知道，一直知道。可是，我们都在，都在她的身边。

本文由陌陌于2009年8月13号13点45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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