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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公式、形式、成规(1)香港电影的秘密---大卫·波德威尔

已有 929 次阅读2012-2-27 04:41 | , ,

 

公式、形式、成规



  大众娱乐的工作者都得面对一些难关:既要循规蹈矩又要有异于人,既要制造亲切感又要引人新意思。种种成规与形式(forms),不仅是帮助导演创作的框架,也是他们发展技艺的大好机会。 大家往往会把大众电影的常规(conventions)视为掣肘,我倒怀疑没有发现个中机会的导演,才真正受到掣肘。常规其实是一道方便之门,观众会受那种亲切感吸引,导演亦有框架可依,从而发挥一己天份。若传统已有某些定规,如创作三十二小节的乐曲、十四行诗,或结束语激昂的三幕剧,那么,剩下的选择才最重要。大众艺术作品不会完全重复另一作品,因此,即若规限最严的常规,也容许自由创作的空间。 大众娱乐的工作者都得面对一些难关,既要循规蹈矩又要有异于人,既要制造亲切感又要引入新意思。他们反复试验,终于找到可以百变的几种成规(norms)。本章集中讨论香港电影三套主要成规,类型常规、明星制及视觉风格,下章探讨港片叙事的一般原则。种种成规与形式,不仅是帮助导演创作的框架,也是他们发展技艺的大好机会。 影片未开拍又如何能销往海外?你要借助的,若非演员,就是类型——任何试过而成功的东西。 一一王家卫 大量生产的影业,需要有源源不绝的制作,因此,预知成果的压力经常存在。影业据原型生产,非按样本复制,娱乐片监制得为每个计划冒上颇大风险,一部新片很难像“Windows 98”那样可保成功在望。有人指出大众艺术受重复所累,但他们往往忘记了没有投资,唱片公司或电影公司根本没法生存,监制于是有责任尽量确保投资稳当。类型与明星既可减低风险,也能提高预期产品的产量。一般观众的口味,基本上亦离不开他们心爱的类型与明星,因而亦出现相关的影迷杂志。美国发行商也以这些成分为标准,厘定影片卖掉的价钱。

  香港那些试走怀旧路线的作品《天长地久》(1993)、《山水有相逢》(1995)及《人间有情》(1995)等,皆美化及陶醉于昔日的类型与明星,证明这些东西的吸引力,依然非同凡响。 任何类型的核心部分,都是熟悉与新鲜、常规与创意的结合。类型是跨媒体的,因此电影类型,都源自文学及戏剧所遵循的常规。在香港,50及60年代的电影便以粤语戏曲为主:李翰祥70年代执导的风月片,也多取材自文学及民间故事2。任侠的爱情、侦探、神怪武侠及盖世武功等故事给电影收编以前,都属于文学类型。鬼怪和僵尸也是先见于民间故事与中国戏曲,才溜进电影世界。 外国进口片也启发出新类型。邦德片在香港极受欢迎,故1967年制作的约105部粤语片中,间谍片就占去20部。好莱坞自《辣手神探夺命枪》(Dirty Hany,1971)及《秘探霹雳火》(The French Connection,1971)开始,大搞高成本警察片,香港亦步亦趋,由《跳灰》(1976)首开先河,出现极受欢迎与长寿的警察片类型。70年代的港产喜闹剧,亦可能受梅尔·布鲁斯(Mel Brooks)与市莱克·爱华斯(Blake Edwards)的影响2。 一地电影的类型有等级之分。多年来,香港的歌舞喜剧片都是票房毒药(这些影片都不缺流行歌星助阵,有此结果着实离奇),泰迪罗宾制作的60年代怀旧歌舞片《香江花月夜》(1995),以及以儿童合唱团为题的《仙乐飘飘》(1995),票房皆一败涂地。《夜半歌声》(1995)这部重拍上海经典的作品卖座较佳,是由于金碧辉煌的制作和包装,加上强大的明星号召力。 70年代中开始,喜剧及动作片(包括功夫片、警匪片及武侠片)两类型一直遥遥领先。80年代香港电影现代化以后,某些传统类型渐受淘汰,像以帝王风流韵事为题的古装片。邵氏导演李翰祥60年代以制作宫闱片见称,但大型片场关闭之后,宫闱片成本变得过高[李翰祥80年代的官闱片如《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1983),便北上故宫实景拍摄。——译者注]。纵然许鞍华瑰丽的制作《书剑恩仇录》(1987)勉强可称宫闺片,但该类型始终回天乏术。 有的类型提高制作质量后,再度大受欢迎。徐克的《新蜀山剑侠》(1983)在崭新特技效果下,影像都活现漫画神采,神怪武侠片地位随之扶摇直上。徐克实验新式特技,到《倩女幽魂》(1987)终于大放异采,使神怪武侠片复苏,及至刘伟强的《风云雄霸天下》(1998),更发展出数字化的特技效果。另外,灵幻片亦借助香港电影技术的现代化流行起来。中国传统认为大自然亦存在看不见的力量,民间一直对还阳作恶的妖魔鬼怪心存戒惧。

  70年代中,香港导演借鉴好莱坞提升本土恐怖片的质量,《魔女》(1974)便翻抄了《驱魔人》(Thc Exorcist,1973)。但直至80年代,灵幻片才成为气候,个中有赖洪金宝把功夫喜剧与鬼怪故事合而为一,拍出《鬼打鬼》(1980)及《人吓人》(1982),提高了灵幻片的制作技巧。 洪金宝又为嘉禾监制了《僵尸先生》(1985),此片有如摇钱树,不仅连拍三部续集,还推出闪卡及连环画,论趣味性,至今仍是同类型作品的典型代表。影片讲茅山师父九叔(林正英)叫两徒儿(许冠英、钱小豪)守住一具因墓地风水欠佳须起棺迁葬的尸体,徒儿竟让尸体逃脱变成僵尸。中国民间相传,僵尸阴阳失调,要吸活人阳气活命。他们不是温文尔雅的西方僵尸,而是手脚僵硬的腐尸,只会弹来弹去追逐猎物。影片中,要防范僵尸袭击,可在其额压上黄纸符,或闭住呼吸,或利用墨斗线,但最佳方法则跟西方没有两样,便是用尖木贯心杀死僵尸。这些元素一一成为《僵尸先生》的搞笑手段,此外,该片还挪用了一些徐克式的特技效果。 80年代初,类型片的等级次序又有新的变化。监制为满足本土及海外广泛观众,便制作“混合类型”影片,动作喜剧片《最佳拍档》(1982)是个中典型,影评人石填亦认为周星驰的《赌圣》(1990)能够疯狂卖座,是因为有笑有赌,有动作有爱情,更有大陆来客及特异功能。香港电影压根儿没有纯粹的类型作品,每部影片或多或少都有笑料出现,有时甚至为迎合海外市场,言情文艺小品也加插打斗与追逐镜头。 我们可从类型的兴衰交替,透视当地制作与区内发行的历史。功夫片热潮退却后,进口软性色情片《艾曼姐》(Emmanuelle,1974)引起哄动,不少监制马上转拍小本色情片。

  90年代,港片抄袭风炽烈,跟风作特多,枭雄片即为一例。这些教父式电影,大都描述过去20年间知名罪犯的发迹史,如《坡豪》(1991)的黑帮头子、《五亿探长雷洛传》(1991)及《四大探长》(1992的贪污警察。枭雄片历史细节丰富,大卖50及60年代的怀旧及发达至上的观念,以吸引观众。 港片由酝酿到摄制进度神速,潮流的寿命因此往往极短。《赌神》(1989)之前固然曾有赌千片流行一时,但由它引发的一系列赌片,扩散速度快得惊人,除正式系列外(包括1990及1991年两部续集),计有以下多部: 1990年:《赌圣》、《赌王》; 1991年:《赌尊》、《赌霸》、《表姐,你玩嘢!》、《赢钱专家》、《洪福齐天》; 1992年:《赌城大亨之新哥传奇》、《赌城大亨II之至尊无敌》、《胜者为王》。 另一潮流的摄制速度,快得更加惊人,那便是历史功夫片,由徐克的《黄飞鸿》(1991)及《黄飞鸿之二男儿当自强》(1992)打头阵,令该类型卷土重来。1993年,以旧中国为背景的功夫英雄传奇片每月都有新作,又多数由李连杰主演,包括:《黄飞鸿之三狮王争霸》(2月5日)、《方世玉》(3月4日)、《黄飞鸿之铁鸡斗蜈蚣》及《黄飞鸿对黄飞鸿》(两模仿作同于4月1日公映)、《黄飞鸿之四王者之风》(6月10日)、《方世玉续集》(7月30日)及《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9月3日)。潮流当道之下,年轻导演会利用包装,把不相关的影片变成一个系列。擅长制作恐怖片的宝耀公司,便以特别日期为一系列影片改名,如用孟兰节命名的《七月十四》(1993)、元宵节命名的《正月十五之一生一世》(1994)及《二月三十》(1995)。 跟风现象说明大众电影需要在熟悉框架内,才可创新,70年代末期冒起的新浪潮,便是明显例子。新浪潮导演大都以更新既有类型作为起点,惊险片的例子如许鞍华的《疯劫》(1979)、严浩的《夜车》(1980),武侠片如徐克的《蝶变》(1979)、谭家明的《名剑》(1980)。即若喜剧片,如徐克的《鬼马智多星》(1981)及严浩的《公子娇》(1981),或多或少都有别于一般喜剧片。张建德称,“新浪潮导演都靠类型电影起家,他们把既有传统及形式,重新作严谨及风格化的处理,以追上80年代观众的新口味。”许鞍华拍类型,从悬疑片(《疯劫》),到鬼怪喜剧(《撞到正》,1980),到犯罪惊悚片(《胡越的故事》,1981),到女性通俗剧(《客途秋恨》,1990),每回都追求类型中更深入的感情层次。 类型的发展,容易理解为社会趋势的反映,但如果我们同时考虑电影制作的习惯及类型的特殊传统,便有更合理的解释。就拿本土影评嗤之以鼻、西方迷哥迷姐却如痴如醉的女警片为例。有人或许认为《皇家师姐》(1985)、《皇家战士》(1986)、《天使行动》(1987)、《霸王花》(1988)及《皇家女将》(1990)等女人加枪的影片,反映女性在当地的经济地位渐渐提升。然而,其他解释却更接近事实,首先是普及娱乐具有同源不同版的特性:某类型一旦风行,众多可能性便随之出现。恐怖片导演打起魔鬼小童的主意,是因为什么魔鬼少年、魔鬼怪人、魔鬼汽车、魔鬼宠物等等,一一都给同行抢拍过了。同理,男警片一旦走势凌厉,有人便会向性格硬朗的女警打主意。

  此外,女警片亦在本土传统中找到立足点,盖武侠片与功夫片都推崇侠女与打女,而70年代众多色情片中,女性遭施暴后会展开暴力大报复。更何况,干劲十足的女性也会吸引女性观众,而本土观众中女性其实占去半数,即若动作片亦不例外2。首掀女英豪热潮的是德宝,那是一家后起的独立公司,欲在市场争一席位。洪金宝建议改用女性,套用孖警片的公式,而德宝老板潘迪生则找到一颗明日之星,即前马来西亚小姐杨紫琼。杨紫琼下嫁潘迪生后宣布息影,德宝便继续发掘其他女打星。 类型身上纵有文化对话的痕迹,但他们彼此之间,其实亦存在对话,一种“文本互换”的形式很自然便出现,如黑帮抽沙龙或红包万宝路的道具象征手法,又如《旺角风云》(1996)的黑帮热烈讨论《英雄本色》(1986)及片中的手足情义。这些注脚累积起来,可改写类型传统。《英雄本色》讲的是男性社会及男性之间的倾慕,《旺角风云》的男同性恋意味更呼之欲出,片中茶餐厅伙记良炳(梁汉文)仰慕黑社会大佬青哥(张耀扬),在厕所跟他碰面,又跟他唱卡拉OK情歌的女声部分,青哥结果“看上”良炳,良炳便“跟了”他。良炳后来给敌对黑帮掳去,被迫替其首领(黄秋生)口交。《旺角风云》等数部影片在与同类型旧作的对话中,戳破了超浪漫的“喋血英雄”甚至“古惑仔”系列所建构的神话。 类型片里头,同类型旧作会受敬重,但亦会受批判,同期竞争对手则会成为参照对象,还遭诸般嘲弄。可不论何种情况,类型片都会突出与众不同的地方,自我炫耀一番。要达到这个目的,谐仿是惯用手段,俄罗斯形式主义学派的文学批评老早已指出这一点。《92黑玫瑰对黑玫瑰》(1992)及《玫瑰玫瑰我爱你》(1993)皆借着谐仿60年代流行的"黑玫瑰"电影,而异于其他喜剧竞争对手。成龙影片《点只功夫咁简单》(1978/1980)的序幕,嘲弄其他功夫片出现字幕时煞有介事表演拳式的镜头。于香港电影而言,艺术创新一个不变的来源,便是谐仿,它可以提供讨好观众的喜剧调剂。 受欢迎的类型当然亦受市场状况影响,某类型盛行,非主流导演会搞出别的选择与之竞争。

  80年代末期影业兴旺,小规模电影公司却纷纷倒闭,因为卖埠台湾的高成本影片垄断了市场。不欲拍武侠或黑帮动作片的导演,惟有另辟躁径。而以温馨爱情或家庭生活为题的影片似乎亦有可为。“关系电影”由是出现。潘迪生深信本土观众会喜欢以优皮为主角的港片,故德宝电影公司除出品女性动作片外,还拍摄如《秋天的童话》(1987)及《二人世界》(1988)等中型制作。可惜德宝的策略未竟成功,公司更于1992年停产,但UFO承接其路线,制作继续以同类观众为对象。其后海外市场萎缩,UFO更努力发掘本土口味,结合温情喜剧与文艺,炮制出《风尘三侠》(1993)、《新难兄难弟》(1993)及《金枝玉叶》(1994)等“关系电影”。 类型推陈出新固然影响重大,但影响同样深远的,也许是1988年出笼的电影分级制。分级制设有第三级影片,禁止18岁以下人士人场观看,但结果却为低成本影片制造了生机,盖一般港片对血腥、性爱、排泄及呕吐物等,都很包容,被列为第三级的影片,定必走得更远。分级制引发下价市场色情片及变态性虐片涌现,但像嘉禾发行的《聊斋艳谭》(1990)及《玉蒲团之偷情宝鉴》(1991),皆包装华丽卖座鼎盛,为三级片挽回一点面子。王晶的三级片《赤裸羔羊》(1992)在香港说不上卖座,但在西方却成为cult片经典,故事讲性无能兼心理受创的警员(每想到开枪便呕吐),与一群同性恋女杀手之间的角力(图6.3)。王晶接着拍了《香港奇案之强奸》(1993),当年最卖座的30部电影中,三级片占去4部,此即为其一。 知名度和李修贤或任达华同级的好莱坞影星,决不会主演那类影片,但李修贤接着还炮制了《贼王》(1995),像《八仙饭店》般详细刻画犯罪及查案的一部警匪片。任达华饰演凶残大贼,警察迫供时施加的酷刑,更是骇人听闻。三级残酷变态片热潮就像好些低成本电影一样,不少都据真人真事改编,但却极尽煽情,再加上摄制技巧夺目,令人极度不安。另外亦有同是描述变态杀手,但却较温和的影片,开此风的是邱礼涛,且大都由黄秋生担演(《的士判官》,1993;《香港奇案之吸血贵利王》,1994),而黄秋生自己亦执导了一部(《新房客》,1995)。 血腥潮流拍到尾声之际,不少第三级影片都以录影带形式直接推出市场,可三级片这个标签,亦非全都是不光彩的。尔冬升与罗志良合导的《色情男女》(1996)以摄制三级片遇上重重困难为主线,在谐仿色情片之余,亦肯定了色情片。曾当脱星的舒淇在《色情男女》中演绎脱星,结果连夺1997年香港电影金像奖两个奖项。即使是三级片,亦同时需要亲切感与新鲜感,也要受技艺及市场压力框限。 另外又出现具有cult片潜质的“三级残酷变态片”潮流,始作俑者包括演员黄秋生及任达华、亦演亦导的李修贤,以及导演邱礼涛及邓衍成等人的组合。李修贤与邓衍成亦合导了《羔羊医生》(1992),内容讲的士司机跟踪流鸳成僻,还将她们杀害与肢解,进而奸尸,他把肢解照片拿到照相馆冲印,结果就逮。《羔羊医生》票房为是年三级片之冠,甚至更超越好些知名的主流片。李修贤为此大受鼓舞,再接再厉监制了由邱礼涛执导的《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1993),票房成绩更胜《羔羊医生》,黄秋生凭着演绎澳门杀人狂徒夺得香港电影金像奖。

  此外,邓衍成同年再度与任达华及李修贤合作,炮制职业杀手故事《乌鼠机密档案》,片中场面之凶残,可谓香港电影之最。某影迷的描述切中要害,“程峰(任达华)火烧小女孩,还强迫她爸爸肥祥(郑则仕)目睹整个过程,及后把烧焦的尸体搬到肥祥跟前,还扮小女孩声音道:‘爸爸,我晒得这么黑,你还认得我么?’反胃场面,进一步演变成难以忍受的低级趣味。”大众电影少不了明星,亦基于同一道理。香港观众出奇专一,正如张国荣说,日本与美国观众反覆多变,“但香港观众一且迷上你,就久久不会变心”。由童星开始演戏的萧芳芳,至今仍受全港市民推崇。1997年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上,功夫片长青演员石坚亮相,全场观众起立鼓掌。影星不仅是本土名人,对海外市场亦举足轻重,在80至90年代港片起飞阶段时尤甚。周星驰除受本土欢迎,亦受台湾拥戴,李连杰与杨紫琼在韩国亦吸引大批观众。动作片女星如李赛凤及大岛由加利在香港尽管吸引力不大,但在海外的叫座力却不弱。区内当红影星为此收入丰厚,如周星驰及李连杰,片酬便高达1200万港元。 好莱坞有监制说过:“要搞起一地影业,就要刻意制造明星。”香港有制造明星的多种渠道,首先,粤语流行曲乐坛成名已久的歌垦如张学友、张国荣、郭富城及黎明等,统统进军影业而名成利就,新一代明星郑伊健与郑秀文等,也是歌星起家。另一明星的来源是电视,许氏兄弟、刘德华、周润发、任达华、郑裕玲、梁朝伟,以及出道时主持儿童节目的周星驰,都是先在电视走红。此外,武术界进军影坛的红人除李小龙,还有成龙、罗芙洛、李连杰及甄子丹等,而选美会,特别是香港小姐选举,则发掘了张曼玉、袁咏仪等不少女星。 港片鲜见同时推出玩具或电子游戏等商品赚钱,明星于是成为他们最有用的生财工具。因此,影迷杂志、时装照、明信片、海报、月历、游戏、拼图、购物袋及写真集等,统统都以明星做卖点。他们不停公开亮相,除上电视做嘉宾,还出席慈善活动、首映礼及走埠登台,此外,照片还不停刊登于一般消闲杂志上。在商品的促销及亮相电视的帮助下,明星便可维系东南亚各地的拥趸。大明星如成龙及李连杰等,更有权自订拍片计划,聘用导演及监督制作。李连杰首三部“黄飞鸿”作品取得成功后,便与徐克拆伙自组公司摄制《方世玉》(1993),他除了自行拣选导演及专人配乐外,还邀得许鞍华担任策划。 究竟明星熟悉的面孔、声音,甚至身体,如何塑造娱乐的艺术?笼统地说,类型片需要类型人物的配合,故影星必须或多或少吻合定型的角色,如天真烂漫的少女、中年的情场浪子,以及嘴唇丰满女星梅艳芳所代表的“怨女”。等。喜剧更需以类型角色做卖点,如好色丈夫、十三点女孩、醋妻及男人婆等。但明星制度有趣的地方是,传统角色与明星形象之间并无必然关系。香港不少二线影星可忠可奸,亦庄亦谐,如李子雄与吴孟达便是。大明星如李连杰、周星驰、张曼玉、杨紫琼等纵使定必演正派,但正派角色亦可以有各种不同的细微变化。 明星很少空有美貌,故能突破单一定型的框限。他们外貌都有某些特征,且往往极其显著。张国荣有假哨牙,但却恰到好处,有种稍微翘嘴的不羁味道,梁家辉个子高高,下巴轮廓鲜明,像个木刨。张曼玉眼睛距离远远的,老是很警觉的样子,周星驰傻笑见赖皮,周润发笑时眼睛眯成一线,一个鬼马淘气,一个稚气温文。

  另外,有人或会揶揄梅艳芳平胸,刘青云肤色太黑,但影片索性会拿这些特点来借题发挥。 明星的特质会主宰每一部片,使他们像是永远扮演同一角色。约翰·韦恩不也总是做回自己?但事实可非如此,《关山飞渡》(1939)的叛逆青年与《搜索者》(TheSearchers,1956)中内心受煎熬的种族主义者,相去其实甚远。李修贤爱演年警察,但他演绎的警察,个性有时轻恍、道德界线含糊(《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1993),有时深受良心责备(《公仆》,1984),有时则精明自持(《喋血双雄》,1989)。周星驰往往扮演拥有一技之长的傻小子,但每部片的特长都不一样,《逃学威龙》(1991)懂功夫,《审死官》(1992)会告状,《食神》(1996)则精通厨艺;他外貌的各项特征,大可分别用在特定角色身上。张国荣与梁家辉都演过情场浪子与同性恋,可不同角色分别借用他们面孔、身体与声音稍为不同的特点,而大造文章。 大众电影一部又一部作品,不断在重塑明星。——即使这样做的原因,仅是为了有别于其他作品。只需为明星换上新发型、新装扮或新角色,拍几张宣传照,观众便会觉得焕然一新《大三元》(1996)给张国荣换上神父装扮及猫王装束,给刘青云添上胡子和雪茄,又把玉女袁咏仪变成抽烟的妓女;《有面俾》(1995)的洪金宝束起马尾,元彪则蓄了羊咩须。要全情投入《东方不败风云再起》(1993)及《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1993)的世界,观众就得欣赏打扮得古灵精怪的大明星在镜头前走来走去的光景。新片乐趣之一,在于心爱演员的新鲜形象。 除演员扮相外,大众电影还有无数利用明星形象的方式,达致多姿多采的效果。明星在片中出现的位置纵不起眼,但仍很快给认出来:只要他们在影片初段亮相,不管有多低调,即显示此角重要。《八圣战风云》(1990)的关之琳最初只是人群中一名记者,后来却是关键人物,捧读小说,是不会有此经验的。而且,也因观影前观众大抵知道演员名单,故大可利用所谓“明星省略”效应,情节交代可以较含蓄和节制。陈可辛的《甜蜜蜜》(1996)最初两场,曾志伟饰演的黑帮头子出现画面时稍纵即逝。曾志伟擅演喜剧,镜头若停留在他身上,观众很易发笑,所以画面不断接上其他角色,以保持认真气氛。

  此外,我们还可利用大家心目中曾志伟的明星形象,以助塑造角色。曾志伟很少演歹角,因此大家很快会觉得这黑帮其实算是好人,他第三场出现时镜头落在他身上的时候较多,同时亦强化了观众认为他是好人的印象。 影片情节亦可把玩明星形象,手法之奇可令人意想不到。最明显方式是不按定型选角,其中又以明星扮演未演过的定型角色最常见。单是此策,已能引发观众的期望。郑裕玲多见扮演爽朗可爱的爱情故事女主角,但如果她放下身段,改演踏足香港的古板内地女公安又如何(《表姐,你好嘢!》,1990)温婉文静的张曼玉若变成满口粗话的铁骑士又怎样(《东方三侠》,1993)?她们的演出,成为事先张扬的伪装,观众宛如参加了她们的私人派对,看两人在撒野。另外还要一提香港电影的性别兜乱,其源流来自传统戏曲——男人在京剧里扮花旦,女人在粤剧及上海越剧里是小生。林青霞在《笑傲江湖2东方不败》(1992)及《东方不败风云再起》,饰演由男变女的东方不败,更发挥了两个层次的演技。 此外,利用剧情重塑明星形象的方法,也有不那么明显的。李连杰演戏时人尽皆知表情不多,且擅演面对女性时稚气腼腆的坚忍式英雄人物。《中南海保镖》(1994)起初把他塑造成冷酷无情的硬汉,故事发展到后来,他保护的女人(钟丽缇)爱上他,李连杰明星形象羞怯的一面使表现出来,对情事一知半解的他,此时便神经兮兮,不知所措。通过这种做法。明星形象也可预先张扬角色的变化。在《天长地久》(1993),刘德华角色的性格发展下去,变成了我们认识的刘德华形象,一个内心痛苦,自我中心,但却真挚诚恳的年轻人。 明星形象的不同面貌,亦可分别活用在剧情的不同部分,周润发扮演的角色,往往如是。脸型近乎圆胖的周润发,唇型突出,眼神深情闪烁,是个极富才华的多面演员。他大抵是香港80年代最杰出的明星,不管是白痴笑片或剧力万钧的文艺片,演来一样出色。他会西装笔挺,也会穿上格仔裤束起吊带,且不会羞于演绎任何角色,如在《八星报喜》(1988)饰演情场浪子,假扮同性恋吸引没戒心的女人。周润发的明星形象多姿多采,剧情转折时便可派上用场。他现身《老虎出更》(1988)序幕时,只是个搞笑警察,身穿色彩刺眼的恤衫,头戴令人想起玛丽·关的红色小胶帽,但故事发展下去转趋严肃,后来他变成大英雄,用散弹枪与大砍刀对付坏蛋。他在《赌神》(1989)开场时是深沉的职业赌徒高进,后高进失忆倒退回童稚状态,周润发演来生动趣怪,讨人欢喜。他利用对比强烈的小动作演绎此角,如在赌桌上把朱古力威化送到嘴里,在失忆状态下又狂吃朱古力,弄得一脸都是,在关键时刻,小孩高进必须装做老成持重的高进,周润发更得把两种性格同时表现出来。 周润发示范了夸张的演员风格,一样可以层次丰富。戏剧史学者史葛(A. C. Scott)观察所得,中国人“观剧的乐趣,往往在于演员表现的感官即时效果”。

  武侠功夫片及70年代复苏的粤语片,演戏方式都很外露,例如全挤眉弄眼,泪盈于睫,或搔首弄姿。那也许是顾及卖埠使然,影片销往外地,必须面向各处的观众,故需要把内心情感表露得一清二楚。最外露的演绎要算是京剧传统,成龙与洪金宝便深受影响,但即使不那么造作的演出风格,用西方标准看仍略嫌夸张。香港不论动作片、通俗剧或搞笑片,都纷陈不囿于地域的面部表情,如恐惧、生气、忧伤、厌恶、鄙视及愉快等,不同文化的观众要理解亦毫无问题3。 明星演员所表现的灵活性,反映了大众电影的创意有多强。类型与明星制度绝非紧箍咒,而是供给准备就绪的导演运用的架构。不满这些娱乐成分的艺术工作者,通常不会懂得利用成规达到他们的目的。谁晓得运用这些既稳固又灵活的公式搞出新意思,谁便受惠于此一制度。 于一般观众而言,类型与明星制度的成规显然易见,电影技巧的成规却不易察觉,风格虽然没那么着迹,但却举足轻重。电影之为大众艺术,其中一重点是,自默片时代开始,各导演已有默契和共识,无论场面设计、拍摄及剪接,大家都运用同一手法。这套手法给称为“蒙太奇风格”(continuity style)或“经典模式”,到1917年美国将之发扬光大,全球各地很快也跟着采用。 经典式拍法把每场故事内容分作几个镜头处理,包括一提供定位的远景(主景镜头),以及各式近景,以便在适当时候强调角色及物件。灯光、构图及影机运动都以人物做中心,更具体的说,所有场面都是按“动作轴线”(axis of action)拍摄。所谓动作轴线,是把主要演员贯穿起来的一条想像的轴线,所有影机位置,不管远景或特写,一般都保持在轴线的一边。这方法能制造空间连续性,如镜头出现男人望向左面,女人在下一个镜头回望他时,便会望向右面。若要锁定空间,大可运用“带肩镜头”,并可选择把对话场面的重心放在某个角色身上,这也是“对割镜头”最普遍的一种形式。《盗火线》的一个段落便示范了动作轴线的几种技巧。角色走动时,也服从同一原则,前一个镜头从左面走出画面,下一个镜头自右面走进画面。这种处理又同时具有时间的连续性,因此,除对话外,追逐与打斗场面亦遵守动作轴线的原则。

  然而,那却非拍片惟一方法。另一常见作法,是把每场视为一段连贯的时间与空间,一镜拍完。这种做法或许呆板,但在1910年代中以前的欧美,却很盛行,而且产生了一些惊人成绩。其后蒙太奇体系取代了此一作法,且成为全球电影的通用语言及稳固的技艺传统,导演有了它,说故事更清晰更动听。这传统如今已历史悠久,且相信在多年以后,依然是拍片的安全保证。但那不表示它一成不变,事实上,变通往往是有可能的,如有日本导演便以挺漂亮的手法,使这一成规焕然一新。 中国电影在20年代以后,对蒙太奇式拍法亦步亦趋。上海电影代表作之一《恋爱与义务》(1931),无论场面设计、拍摄或剪接,都依足洛杉矶片场的“经典”方式。蒙太奇传统辗转来到香港,《春之梦》(1947)、《歌女之歌》(1948)、《珠江泪》(1950)及《中秋月》(1953)等制作精美的影片,都依从成规拍摄,而次级制作如《古园妖姬》(1949)亦不例外。战后影片又大量运用对割镜,只偶然改以二人同一画面对话的长镜头。此外,多数场面部拍棚内置,镜头在灯光及录音受到控制下,平均可轻易延续达10秒以上。其时的制作水平尽管不及同期的日本或印度电影,但胜在水准稳定(虽然有时流于古板),蒙太奇技艺亦予他们尽情发挥说故事及表演的技巧。 港片于50年代末横扫区内市场,制作成本及质量其后均见提升,布景设计更趋讲究,导演此际亦开始多拍外景,于是在《六月新娘》(1960)及《小儿女》(1963)中,便出现舒畅宽广的户外景色。导演技法不再那么拘谨,也许亦因受西方“新电影”影响。60年代后期的武侠片,往往风格瑰丽,其他类型片亦提高对技巧的自觉。龙刚的《英雄本色》(1967)大搞手提摄影及节奏明快的剪接,尤以打斗场面为甚。唐书璇的《董夫人》(1970)亦非常风格化,野心勃勃经营纵深的场面调度。到了70年代,外景场面增加,因为以外景拍功夫片与犯罪片,成本低廉。许冠文的喜剧亦利用户外实景,序幕画面多见人群营营役役,忙碌于闹市街头。 世界各地导演,运用经典蒙太奇招法时都追求更强烈的表现力,而简易的一道板斧,就是在剪辑节奏上搞变化。60年代好些港片,特别是戏曲片,仍然把镜头固定较长时间,有的则节奏较快,龙刚的《英雄本色》每个镜头平均持续5秒,与60年代任何国家的影片相比,都属节奏明快。张彻及胡金铨亦首开先河,动作片剪接节奏变得愈来愈快。整个70年代,粤语港产片都挖空心思讨好午夜场观众,舒琪指出,此一取向导致剪接节奏加快。鉴于当时影片所有场面拍摄时都不收音,导演剪片时便可尽情制造动感强烈的视觉效果,在混声阶段才配上少量对白。此外,院商放映习惯亦影响影片节奏,为了一天内挤满更多场次,他们把标准放映速度调快至每秒26格,有时甚至更快至28格! 因此,在70年代,节奏急促、使人喘不过气的纪元宣告来临,至今还与港片结下不解缘。港片因而出现旋风似的动作场面,演员边走路边说话,摄影机动个不停,镜头角度更是快速多变。香港电影,变成停不了的电影。片中,压根儿没有人是一动不动的,除非那人已死(但亦说不准)。更甚者,往往一个人镜的动作就已抓住那节奏,因为许多时都是人头大特写跳进画面,甚至会刺激地从画面底部闯进来。此外,变焦距镜头(200m,俗称松镜)不仅使打斗更有生气,甚至交代剧情的简单场面亦因此生动起来。到了80年代,低角度广角镜变得寻常,多用在动作场面上的慢镜头,已能带出感情上重要的闪回片段,而导演亦从多方面试验不同速度的快镜头。 港片运用色彩时也注重它们的表现力。早于1979年,章国明的《点指兵兵》已展露香港独特的夜色,染上蓝调的街头掩映斑驳红光。《刀马旦》最后一场,运用舞台上瞩目的红、蓝与粉红,对比板凳上观戏警察那一身不祥的棕黑色衣服。好莱坞认为写实需要灰沉的泥土色调,可他们的银幕更趋灰暗,色彩设计日益低调之际,香港电影人运用的色彩却斑澜夺目。 港片剪接的节奏,亦愈搞愈快。

  到了90年代初,不管哪种类型,镜头平均持续4~6秒亦是平常。许冠文1981年喜剧《摩登保镖》每个镜头平均约7秒,但其1990年作品《新半斤八两》快到只有4秒。而快得无可再快的动作场面,也一样剪得更快,李小龙与日本反派在《精武门》(1972)的高潮决战,每个镜头快至只有2.7秒,可重拍陈真故事的《精武英雄》(1994)的对等场面,不仅长了两倍,每个镜头更平均只有1.6秒。期间,港片形体及动作的剪辑变得极为精细,其他国家亦望尘莫及。若不相信,只需一看《神枪手与咖哩鸡》(1992)货仓一场结局,镜子构图与对称的推拉镜头互相配合,剪接技巧续密精确之余更富于想像力,堪与20年代欧洲前卫电影嫡美。成熟的港片教晓大家大众电影主要的一课,只要风格光芒四射,剧情粗制滥造亦不会有影响。 港片剪辑快如闪电的同时,好莱坞的节奏亦加快,可结果却惨淡。好莱坞导演在音乐录像与数字剪辑高科技带动下,加快剪接节奏,但却忽略了畅顺结合各部分的工夫。须知推销一首歌或是只拍一场打斗,一种模糊的刺激动感及视觉花巧已经足够。可放在整部电影里,结果是出现没来由的神经质剪接,像90年代的邦德片与迈克尔·贝(MichaelBay)的《石破天惊》(TheRock,1996)及《绝世天劫》(Armageddon,1998)。好莱坞滥用了快速剪接,我们据此低贬该技巧是捉错用神。港片的剪辑技巧在在说明了任何电影技巧只要运用得宜,都会变得生动活泼,扣人心弦。 80年代期间,香港导演把蒙太奇手法推向表现力澎湃的极致。港片佳作无论是演员举手投足、画面构图、色彩或音乐的结台,都紧密得天衣无缝,在西方电影中难得一见(动画却是例外)。一个演员转身,姿势凝住,然后一声爆炸,接上一个充满动感的构图,甚至是一闪而过的鲜明色调,都产生震撼的视觉效果。在《金枝玉叶》(1994)中,林子颖(衰咏仪)与同住的鱼佬(陈小春)扭打,还把他推向窗外观众的方向,突然,鱼佬的白色汗衫给街灯染得通黄。此一镜头由嘈吵转入推撞,最后以突如其来迸发的色彩作结。 更复杂的例子见于《九一神雕侠侣》(1991)。城市雇佣兵美君(梅艳芳)目睹战友小川(钟镇涛)遭杀害,并知道另一战友逞哥(刘德华)及小川的妹妹惠香会成为下个遇害目标。为转移敌人视线,她不得不离开他们。其中一场,她信步进门,他们在走廊待着,她对逞哥说不爱他,然后掉头走了。这是未来主义武侠片,导演元奎与黎大炜大可不理现实把互补色调放在一起。该场头一段,逞哥与惠香哀痛小川之死,灯光、墙壁,甚至逞哥的服饰都以悦目的纯蓝为主调,重重背景则微现暗淡的绿,只惠香棒球队衣衣袖上有少许橙红,起着强化效果。美君进来时,身上起角的斗篷亦是夺目的蓝;她向逞哥拒爱后便大踏步离开,逞哥则在她背后淌泪。 但当美君穿过一道门时,画面接上她面向镜头走来——慢动作的影像,配上璀璨夺目的色彩:紧密构图下,大门的暗黄填满画面,与方才弥漫的蓝形成鲜明对比;美君渐走渐近变大特写时,来历不明的灯光映出她一身光亮的橙。小号乐声有节奏地伴随这连串色彩变幻及美君的步履,画外音同时响起:“逞哥,对不起。只有这个方法才可以令你脱离危险。”美君头发亦出现色彩回响,突地泛起一抹赤褐的亮光——之前逞哥向她求婚,以及她俯身靠向垂死的小川时,身上也显现同一色彩。影像与声音配合起来,活现美君深受内疚煎熬的痛苦。 这大胆的表现方式,肯定受粤剧艺术的影响。粤剧有歌有舞,每一动作几乎都有音乐配衬,尤其锣鼓,演员亦会突然掀起戏服展露某些色彩,以强化连串音乐与动作。

  戏曲片有时更利用配合节奏的剪接与镜头运动,加强声画同步的效果。爱森斯坦提及歌舞伎有一种倾向,就是把情感“转移”到另一领域。某种情感于某一范畴的表现力如已达至顶点,便能传递到产生同感的另一范畴,他如是说:“任何有口难言的话,我便用手来讲。”爱森斯坦此一观察,对中国戏曲如是,对港片亦如是。《九一神雕侠侣》的忧伤调子,通过雨水及下雨的淅沥声,也借着弥漫画面的蓝与绿表现出来。美君别离的伤痛,由梅艳芳的演出层层传递到音乐、动作,以及眩目的色彩变化。难怪当地导演仰慕沙治奥·里昂尼(Sergio Leone),一个要眼睛抽搐,尖叫怒吼同步出现的导演。 这种高度凝聚的表现力,亦能以快速的剪接及精巧的场面设计互相配合而制造出来。《倩女幽魂》(1987)的收账少年宁采臣(张国荣)爱上女鬼聂小倩(王祖贤),但小倩却注定要服侍阴阳树妖姥姥;姥姥靠一条好几丈长的舌头捕猎男人,赖他们的阳气活命。一天,采臣突然摸到小倩闺房,但听到小倩妹妹小青的脚步声,便潜入浴盆水底躲藏。姥姥紧随小青而至,又鞭打小倩,迫她下嫁黑山老妖。这一场余下的时间,都是小倩拼命遮掩,不让小青和姥姥发现采臣。她阻挡小青走向浴盆,又把浴巾抛进去,姥姥走近浴盆时她撕破衣服引开她,甚至为遮盖采臣,自己上身俯进浴盆,还在水底吻他好输送氧气。小青与姥姥终于给她打发掉,她把采臣拖出水面,助他逃走。 小倩闺房一场的处理从容不迫,技巧精湛,观众看得赏心悦目。虽然徐克也许插手帮忙,但程小东无疑具有这样的功力。该段戏只五分钟多一点,但却有170个镜头,每个镜头平均不到两秒,其实稍有差池便会犯上迈克尔·贝的毛病,整场戏变得零零碎碎。更甚者,导演还提高连戏的难度,仅用数个主景镜头,其余几乎全是中镜及大特写;此外更运用分段拍摄,每一镜头的摄影机位置看起来跟别的都不一样,因此观众须不断调校视点。最后,甚至弄来几个倾斜镜头,制造失衡的画面构图,观众得多花点时间适应。这一场每一步都按照连戏式拍法,但导演却在表现力及清晰度方面,都刻意为自己制造难题。 可幸难题都一一迎刃而解。这一场的动作都给细分成结构紧密的小段,多数镜头强调视线或动作的方向,有些画面则以设计巧妙的景深,表现两元素的动态关系。这一段落的拍法,依赖对割镜的巧妙运用,以及视线的配合,即使无主景镜头,观众亦确知谁看着谁,而更重要的是,谁望向浴盆。每一刻的戏都清清楚楚,那操控着实无解可击。小倩解开衣衫正要跳进浴盆,镜头首先突出她的姿态,然后把画面一角腾给采臣,但见他冒出水面,看得目瞪口呆。

  此外,演员动作彼此呼应,使这场戏紧密畅顺。小青满腹疑团望向浴盆时,出现一组很有动感的对称动作:两女人微微转头,视线接触浴盆,再望向别处。有一刻,姥姥转身走向浴盆,为了使其身体动作连接上一个镜头眼睛转动的视线,画面牺牲了动作轴线的连续性。两姊妹接着站起来,一连串合拍的动作,令小倩轻易便遮掩了采臣。最后一个倾斜镜,小青扑向浴盆,却给小倩不慌不忙地引开了,两人旋转动作互相配合,煞是好看。我相信好莱坞芸芸导演之中,不管在1987年或是今天,谁都没法弄出这么富有节奏感的精准动作。香港功夫武侠片所提供的磨炼,已改变当地导演对银幕上动作的理解。这方面的技艺,好莱坞导演从来是一窍不通的。 爱森斯坦的情感“转移”于各表现元素之说,在《倩女幽魂》这一场亦成立。该场的质感主要是液态的,不仅表现于浴盆的水,还有聂小倩在全片飘动的头纱与衣衫。布料的流动感初见于小倩把浴巾抛在水面,其后姥姥朝着镜头挥动长袍,犹如翻起深红的海浪。小倩穿衣的动作,在突然响起的配乐(属于她的主题音乐)与大特写下(手臂滑入衣袖及系腰带的影像),很是突出。但不一会儿,她褪去袍子,优雅地俯身水中送上一吻。小青亦犹如触电般滑向浴盆,展露活脱鬼魂的姿态,但和小倩凌空飞跃的动作相比,犹带凡尘气味。每一种液态动感,都有凡尘的动作衬托,以产生较移作用。姥姥在画面外咆哮,同步出现小青不屑的表情,显然加强了鄙视的效果。在西方,除了动画片导演,也除了爱森斯坦之外,实在没有人可以把一角色表意的声音及另一角色传情的动作,如此准确无误地接合起来。 画面纵然见角色不停活动,却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倩女幽魂》此一段落,展现80年代港片典型的一种形式格调的精确性。龙刚的《英雄本色》尽管节奏也快,但场面设计与剪接却突兀,1967年的本土导演,尚未懂得把简短的镜头拍得明快清晰,也没法把整体弄得生动有致。20年后,当地导演已从蒙太奇体系变化出既流畅亦生动的拍法,他们对自己的技巧信心十足,敢于自设技术上的挑战,再以漂亮手法克服困难。 纯熟技巧一直令当地导演自豪,但有的导演却另辟蹊径,舍弃清脆利落、简洁有力的镜头,转而经营较柔和的影像和朦胧的慢动作,及自觉地抽象的画面。个中最知名者莫如王家卫,但较早的例子,则有谭家明的黑社会题材佳作《最后胜利》(1987)及《杀手蝴蝶梦》(1989)。王家卫的《重庆森林》(1994)出现之后,这种追求感觉情调的“软件”技巧,在多种类型中都有袭用。 此外亦有人摸索不那么修饰的风格,动手研究现场录音,到了90年代后期,此作法甚至成为影片的品质标记。在《甜蜜蜜》中,黎小军(黎明)替李翘(张曼玉)系紧外套钮扣时,幕上除了背景的汽车声,钮扣碰刮的声响亦清晰可闻。另外,有导演则经营时间较长的镜头,不再那么依赖剪辑技巧,有些类型片全片皆延长镜头对准演员的时间。陈可辛的《金枝玉叶》及其续篇《金枝玉叶2》(1996),每个镜头平均介乎10~11秒之间。而财政亦如常构成压力,由于制作预算紧缩,现场录音与长拍镜头便派上用场,因可省却后期制作所需时间。舒琪在不得已赶拍《爱情Amoeba》(1997)的情况下,刻意延长镜头时间,平均每个镜头长达13秒。 就我所见,用这种拍摄手法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例子,是张之亮的《笼民》(1992)。片中情节大都发生在无家可归者租住的挤迫笼屋内,影片歌颂笼民守望相助的精神,一众角色宁可忍受恶劣环境,也不愿入住公屋各散东西。现场环境狭窄,换了是港片早期作法,导演由头至尾会以简短重复的取景位置拍摄,但张之亮却背道而驰,每个镜头竟然平均长达42秒,每一场平均只换了六个镜头,有些镜头甚至持续数分钟,仅靠灵巧的影机运动,蜿蜒穿插于笼屋通道之间。

  《笼民》还运用摄影机稳定器(Steadicam)拍摄,在当时的香港是新鲜事。张之亮的长镜头画面,都充塞着面孔、身体、铁丝网,以及笼民凌乱的杂物。故事由于围绕群体发展,所以很少集中在任何一个角色身上。张之亮很巧妙的把景深、人物动作及镜头运动互相配合,勾划出挤拥空间内跌宕的戏剧张力。 上述手法,显出港片与好莱坞最后一点重大分别,我发现好莱坞片在过去20年来,没有一部影片的镜头平均持续9秒以上。美国导演大都迷信快速剪接,故从来不晓得怎样用持续镜头设计一段较复杂的群戏。没错,迪帕尔马的《天眼追凶》(Snake Eyes,1998)开场出现马拉松式影机运动,他亦为此而自豪;西科塞斯的《盗亦有道》(GoodFellas,1990)也以长镜头捕捉黑手党大刺刺步入餐厅的兴奋情绪,借此感染观众。但这些都是技巧纯熟的追踪镜头,早期有声片尤其拿手,如《三便士歌剧》(The Threepenny Opera,1931)及《疤脸大盗》(Scarface,1932),他们所需的本领是精确的计算,而非画面构图。试问今天的美国导演,有谁可以在狭窄布景内拍摄一个持续数分钟的纵深镜头?更遑论像时间拿捏精确的《笼民》般,调度十多个演员于同一画面演出。香港导演纵然喜爱快速剪接,但仍有人不只在动作片中,保留了设计复杂动作的技巧。那再次证明蒙太奇体系对娱乐电影拍摄而言,既是稳定的,也是灵活的框架,不仅令影片经济简洁,条理清晰,还容许创意的发挥——影片需要的,只是导演扎实的技艺而已。 柯林伍德(R. G. Colngwood)批评大众艺术依赖公式的言论人尽皆知,他认为真正的艺术品是既不可还原又独一无二的。诺艾·卡罗(Noel Carroll)极质疑这种说法,并指出各种艺术往往依凭“承袭传统的类型格式”。流行音乐作曲家要按照规限得不寻常的形式作曲,但文艺复兴时代的画家也一样依老板指示作画,古典音乐作曲家亦要按法则编写古步舞曲,他们原则上都是没有分别的。高级也好,低等也好,所有艺术与成规的关系皆错综复杂,所以复杂,是因为每一作品既有熟悉的东西,也有创新的意念。 大众艺术单是对技艺的追求,已可产生新意。艺术工作者运用自己学懂的技巧时,就须依循技艺的作法,而那些有警觉有要求的,当会面对铺陈细节上的复杂问题,机会由是涌现:这儿或可加入对称或对应的东西,那儿或可来一些什么,与先前一幕起平衡对照作用;再就是或可创新细节情绪变化的表达方式。如前文讨论《九一神雕侠侣》及《倩女幽魂》的段落,就有类似的细节微妙变化,情况一如音乐装饰乐章的旋律,虽然仍按常规表达,但处理方式却引人入胜。娱乐有其修饰,甚至执着于独特风格的一面,香港大众电影就是不断将这一面发挥出来。

  [投其所好——王晶]

  脸圆圆的王晶不玩电子游戏的时候便拍电影,如是者一年拍十来部,若不是王晶创作室的作品,便是他和导演刘伟强及编剧兼监制文隽共组的最佳拍档的制作。香港本土至今仍是王晶觊觎的最大市场,但监制有本领在开戏前“卖片花”到亚洲各地的,目前只那么三五个,王晶便是其中之一。台湾市场是王晶必争之地,他起用受当地欢迎的影星,配套制作影片,还定期亲赴当地了解市况。王晶信赖宣传,打从公布拍片计划的一刻,便会集中火力引发观众的兴趣,除开拍前已为影片造势外,还邀请传媒到拍摄现场探班,采访明星。这种做法,在香港极不寻常,一般来说,影片快推出午夜场之前,才展开宣传工作。王晶很会吊观众的胃口,周润发卷土重来的《赌神2》(1994)的戏院宣传片内,周润发只有一个镜头。他又为赌神前传《赌神3之少年赌神》(1996)在报章写连载短篇小说,影片公映前还把小说交给漫画商连载出版,影星黎明的发型与服饰更一直保持神秘,至开映前数天才公告天下。 王晶近年已很少执导,反而多写剧本,交别人拍,所以他旗下各摄制组可同时开拍几部片,他一天可巡视几处拍摄场地。要是他亲自操刀,拍摄进度极快,因他采用第二组制度,武打追逐场面交武术指导全权负责,自己只专注拍文戏,如是者,只消十天便可完工。据他说,最爱拍赌片高潮时在赌桌上斗个难分难解的局面,那会包括无数纸牌、手部及眼神大特写,拍起来既简单又快捷。至于剪片与配音工作,一周便可完成。王晶以高效率的作业流程,于1991与1992年分别执导了5部作品,1993年更多至9部,1994年6部。 十年来,王晶战无不胜,不管是充塞档期的低成本制作,或第三级煽色腥低成本电影,或周润发、成龙、周星驰、李连杰等巨星主演的“大片”,都受观众欢迎。1993年,王晶出品占去港片票房总收入15%,1996年他有份参与的15部影片,更占去全年三成票房总收入。虽然盗版猖獗成风,最佳拍档的《风云雄霸天下》(1998)的本土票房收入,除《泰坦尼克号》外超越所有美国片,同年,坊间传出政府拨地兴建新片场设施,王晶大有可能入主大展拳脚。 王晶作品奉行黄志强提过的一套,时刻都在讨好所有人[本章原文以“Whatever You Want”命名,其实话带相关,那本是《珠光宝气》的英文片名,这里也表示王晶喜欢“投其所好”。——译者注],所以喜剧、动作及煽情汇于一身。其电影更是集体创作剧本的典型,噱头层出不穷,开场即叫人喘不过气,60秒内若非出现笑料,便有追逐或悬疑场面。《赌神》(1989)序幕先在拉斯维加斯的赌桌介绍主角出场,后即见他与日本人赌局决胜负的漫长过程,尽管低调却扣人心弦。《黄飞鸿之铁鸡斗蜈蚣》(1993)是戏谑徐克“黄飞鸿”系列的谐仿英雄版,幕开便见吊在半空的巨型灯笼穿过树林追逐妇女,最后爪型铁勾把她们逮个正着,例牌的片头字幕接着打断画面,字幕过后王晶再来轰炸观众,送上一场渡轮码头打斗戏。《鼠胆龙威》(1995)开场只14秒,即见一群暴徒持机枪炸弹进袭小学校园。 噱头接着还陆续有来,片中绝少只有剧情,也绝少只有任何单一的东西。王晶喜剧,基本上是各种胡闹笑料的穿插,包括恶作剧与认错人,蒙骗与失忆,以及人体排泄的洋洋大观。他把汗水、口水及鼻涕统统变成趣剧,但搞得最出色的,却是厕所的例行公事,如《整蛊专家》(1991)一开场便施展他的杀手锏,整蛊专家周星驰把整蛊对象困在厕座上,厕格四堵墙向男人靠拢,又射得他一身是水,突然后墙飞脱,男人连人带马桶一起飞射到商场中央。其后王晶饰演的写字楼职员戏弄周星驰,骗他误进女厕,但周星驰马上醒觉,把进来的女人骗到男厕。周星驰又在戏里用厕纸当做面纸,递给王晶,还在王晶擦脸时补上一句:“我(从马桶)捞上来的,放心,我已把它烘干了。”粗俗电影吓死人复笑死人的地方,莫此为最。

  在好莱坞,王晶的前身大抵会是鲍勃·霍普(Bob Hope)、杰瑞·李维斯(Jerry Lewis)及简·亚伯拉罕斯与瑟加兄弟(Jim AbrahamS与Zucker brothers,代表作《逢凶化吉满天飞》[Airplane!]及《白头神探勇救事头婆》(The Naked Gun!]),惟是这些笑匠与王晶比较起来,犹带有悲情调子,王晶摒弃可信性、角色连贯性及好品味的态度是决绝的。周星驰被骗误人女厕后,若无其事拿出唇膏涂擦。《城市猎人》(1993)把成龙一打斗场面设计得像电子游戏,还不时给酒廊女孩轻声合唱“Citeee Hunter”的画面打断,此时成龙就会停下来,在镜头前理好头发,并淘气地展露笑容。李连杰在《黄飞鸿之铁鸡斗蜈蚣》舞狮一场,与刀脚蜈蚣对打不敌,片末李连杰一身公鸡打扮,以新练成的“铁鸡功”击败对手。 此外,幼稚东西亦应有尽有,如可乐内放催情药,孖烟囱内放身痕粉,而大玩口水及强力胶的场面,亦层出不穷。《鹿鼎记》(1992)不断拿男性性器官开玩笑,更加插阳具主观镜头。《珠光宝气》(1994)的好色广告公司职员淫剑辉(陈小春)恳求珠神阿宝(王敏德)变给他长及地面的阳具,珠神如他所愿,不过是把他双脚变短。《追男仔》(1993)举办黑帮奥运会,会上有啦啦队助阵,帮中的叛徒则给标枪当做靶子,起步信号枪则变成AK-47机关枪。中国传统亦用来搞笑,片中一众角色在表演京剧腿功时,突然唱起戏来,还大念台辞,舞狮既罢,一对狮子竟吻个不停。 收起搞笑作风的王晶,其实很会说故事。以王晶自己认真的剧情片《至尊无上》(1989)为蓝本的《赌神》,虽借助失忆的情节使高进(周润发)落人小老千刀仔(刘德华)之手,但整体剧情尚算严谨,爽朗的打斗场面增添笑料后更可观,高进在地铁遇袭,龙五(向华强)出手解围,高时认为那些施袭者和龙五是一丘之貉,都是越南人,龙五回答说:“他们是从北越来的。”赌神高进笑容灿烂,头发呈黑色雪糕状,与稚气失忆的高进之间的差异,制造了好些笑料。高进在枪战中回复记忆后,立即变成像吴宇森镜头下连珠弹发的英雄。赌局决胜负的场面,其实是纸牌与骰子的功夫大战,特写镜头的节奏拿捏准确,还卖弄景深效果。 没多久,王晶冷不防把“赌神”系列的风格转变为疯狂喜剧,那很可能是因为另一电影公司已谐仿了《赌神》,那就是《赌圣》(1990)。该片由周星驰饰演星仔,是内地新移民,拥有X光透视能力,还可施展特异功能改变纸牌。他三叔(吴孟达)要他学赌技,除要他穿起黑西装,抹上发油外,还要观看《赌神》录影带,研究高进慢动作走进赌场的镜头。后来,星仔照样昂首阔步以漫动作走进赌场,但周围的人却是以正常速度走动,片末,这个大陆来客吐气扬眉,再用慢动作大踏步走,但穿起白色中山装的他这回却光芒四射。

  王晶也来搞本土文本对话,反过来以《赌侠》(1990)抄回《赌圣》的桥段。高进在《赌侠》中已退隐江湖,刀仔(刘德华)在序幕即以高进传人“赌侠”的形象现身。昆仔其后与三叔出现,并施展特异功能赢钱。刀仔的死对头也请来大陆特异功能大师,与星仔决一高下,两人在赌桌上互斗特异功能改变骰子与对方纸牌。最后一个镜头,垦仔与刀仔双双向高进挥手,高进在《赌神》中拍下没用的画面一闪而过。王晶反过来翻新《赌圣》,正是他最擅长的创作公式。那其实正常不过,王晶也许是偷回自己的王晶风格而已。 王晶继续以自己专利抄下去,把“赌神”系列变得更搞笑,场面更大。星仔在《赌侠2之上海滩赌圣》(1991)中回到1937年,继续与该内地大师斗法,但为忘掉相思之苦,他开了一家麦当劳,更播出猪柳包的宣传歌。高进在《赌神2》中给杀死其妻的凶手迫害,退隐江湖,但却学会催眠的赌技。《赌神》前传《赌神3之少年赌神》加入煽情元素,但导技敏锐且克制,如最后15分钟赌局决战一场,镜头技巧便十分高超。 这些影片的中心思想都是“蛊惑”(骗术),其中最彻底的喜剧例子是《整蛊专家》,一如英国幽默喜剧大师琼森(Ben Jonson)般大开玩笑与大搞恶作剧——基本上人人都互相整蛊。众赌片不过是把这意念作戏剧化的处理而已,但系列方式却使王晶有机会把骗术、障眼法及以牙还牙的场面拍得一部比一部细腻。每部“赌神”片,除预期观众想起上一集的蛊惑招数外,更推陈出新,而非照搬旧招式。譬如说,星仔在上一集用传心术改变纸牌内容,在续集却力有不逮,只能改变上半截纸牌,高进在再下一集犹如受星仔这一幕的启发,催眠对手使对方以为他用了换牌术。此例再次证明“集体创作”果然管用,一整队编剧困在斗室齐来绞尽脑汁,结果往往想出更刁钻的曲折情节。 王晶影片犹如捡破烂般七拼八凑,交互参照更是常态。小圈子笑话用起来但求方便,可绝对谈不上致敬。王晶在《赌神》中自演一角,周润发恐吓要阉割他。《整蛊专家》中他饰演的角色想勾搭一女人,邀她上戏院看《赌侠》。星仔认出内地来的赌博大师时,马上响起“笑傲江湖”系列的音乐,后来他更使对方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在扮演《方世玉》(1993)其中一角——不过是个女的。《追男仔》舞男夜总会一幕,女人落单叫舞男演出知名电影片段,梁家辉突然走进来,模仿周润发在《英雄本色》中威风凛凛举起双枪开火的慢镜,但此举却引起客人林青霞误会,开火还击,梁大声抗议:“我不过是扮小马哥,又不是扮李小龙的儿子。”话里暗指当时刚逝世的李国豪,幼稚的笑料愈玩愈烂,最后更变得毫无品味,使人难堪。 即使是三级片,王晶亦不脱搞笑本色,霍耀良执导的《赤裸羔羊》在西方是热门cult片,可谓一部精心设计的阳具电影。女杀手公主(吴家丽)与猫仔(邱淑贞)开枪及飞刀的目标,都是男人那话儿,而且,香肠笑话一再出现,警探铁男(任达华)因错手枪杀亲兄成了性无能。其中一幕众角色大谈阳具,但却频频以刺耳信号声遮盖那不文词儿,以戏谑导演避免作品给列人三级片时惯用的伎俩。最后一幕,男主角拥吻女主角,又突地举枪引爆煤气,两人结果双双毙命。 《珠光宝气》(1994)疯狂胡闹,对流行文化及低俗娱乐大加赞赏。

  王晶撷取《金枝玉叶》(1994)试音的蒙太奇,再塞入一堆50年代粤语片陈套的大杂烩。袁咏仪幻想自己像《生死时速》(1994)那样,驾驶失控巴士飞越汽车天桥断裂的路面。她有这样的幻想,都是因为晚晚看录影带,有一晚竟一连看了八部,她说,那都是王晶的戏,所以可用快格看。她遇上珠神阿宝,阿宝具有犹如录像机摇控器的本领,除可把现实情景定格,还能把别人定格,自己则走开一会儿,且更可回带,以另一种行为改变事态发展。 此外,片中不时出现一位名叫王晶卫的导演,不仅装模作样以墨镜示人,还一副痛苦敏感的表情。袁咏仪在他开拍《重庆呻吟》时遇上他,戏里男演员(罗家英)穿起雨衣并戴上蓬松金色假发,假扮女人。袁咏仪仓促从王晶卫手上拿过亲笔签名,他在后面不悦道:“没半点个人风格!”其后她去看王晶卫另一作品《东蛇西鹿》,银幕上,同一演员罗家英正慵懒地瘫软在牛背上(以挪揄王家卫的《东邪西毒》,(1994)。戏院内一影评人大赞王晶卫的电影富象征性,给闷倒的观众其后错认他是导演,上前揍他,他高声抗议说:“你们不懂后现代文化的玄机!”这不是无伤大雅的讽刺,而是厚颜无耻的夸张挖苦,但夸张到这个程度也实在好笑。较早前一幕,袁咏仪在街上跑,身边人人却都以慢动作在飘浮,明显是嘲讽王家卫闻名的视觉风格。 对好桥段不会一次作罢的王晶,在《精装难兄难弟》(1997)中再度尽情嘲弄王家卫。艺术片导演王晶卫此时已走入歧途,翻录盗版录像光碟外,又宣称自己不喜欢粤语残片。他无端给送到60年代,为了返回1997年,他必须为一貌似邵逸夫的电影业巨子摄制一部卖座片。王晶卫很想迎合大众品味,甚至创出吊线动作的特技,但卖座片拍不成,拍出的也只是《阿飞正传》和《东邪西毒》的原始版本。可王晶卫对艺术的忠诚,却吸引到一个拥趸,那是个异于常人的胖男孩,名字叫——王晶。小王晶不断苦缠王晶卫,更表示自己长大后要拍艺术片,王晶卫则告诉他要拍就只管拍赌片及色情喜剧,还说愈多屎尿愈好,“你不低俗怎显得我的高格调?” 《鼠胆龙威》对其他电影的扭曲程度更进一步。这是高成本动作喜剧,把不少好莱坞片与港片套路共冶一炉。序幕一场,学童给反锁在装有炸弹的校车内,意念其实来自《生死时速》,分别只在于拆弹专家李杰(李连杰)错手引爆了炸弹,害死自己妻儿。沉痛引子之后笔锋一转,介绍龙威(张学友)出现,他是动作片明星,却不可一世,声称所有特技都亲自上阵,其实都找来李杰做替身。龙威这角色,其实是成龙(傻呼呼兼爱扮鬼扮马,又很依赖经理人)、李小龙(打斗风格、双节棍、黄色紧身衫裤、打斗叫声及《龙争虎斗》的音乐),甚至李连杰(时而响起的音乐使人联想起黄飞鸿)等人汇于一身。 众角色在珠宝展中倾巢而出,绰号“医生”的犯罪首领密谋盗宝。未几影片变得犹如《虎胆龙威》香港版,由角色到配乐都来个照板煮碗。龙威胆小又笨手笨脚,犹如布鲁斯·威利斯的反英雄版,在混战一幕中落荒而逃,只不过他甩掉的不是鞋子,而是裤子。混战一场香港的功夫片传统被无情挖苦,用作搞笑。龙威在群殴的高潮里装出李小龙自负的表情此外又大搞胯下笑话,借此挖苦成龙的滑稽功夫,而反派解释他的双节棍从何而来时说:“在你店里买的,有九折。”李杰有一副硬朗的好身手,驾小型客货车穿过酒店大堂直上电梯一幕,与龙威的花拳绣腿构成鲜明对比。龙威最后像动画情节般突然大发神威,成功脱险,这一幕教人联想起《师弟出马》(1980)。 《鼠胆龙威》是王晶式大杂烩,有屎尿及色情笑话,有元奎极之生动的动作设计,有如泉涌现的笑料,有不讲章法的调子急转弯,如酒店大堂向守卫大开杀戒一场,男人伤重爬到龙威藏身之处,龙威吓得半死,男人死命抓着龙威那话儿,求他相救。此外,也出现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场面,如饰演记者的邱淑贞躲起来(不用多说,当然躲在厕所),自以为安全,坏人却在暗笑,转头把一大袋毒蛇都放进了厕所。

  容易兴奋的影评人处于庸俗现代主义情绪时,或会称许王晶作品为率真电影,认为他过量凑合一切的疯狂作法,定会产生乖张新意思——普普后现代主义(pop postmodernism)。然而,若把王晶的电影理解为主流电影的偏锋,会更豁然开朗。王晶喜剧不过是把由来已久的片段式结构发挥到喧哗的极致,他的抄袭、谐仿与修改,一如霍普与克罗士比(Hope Crosby)的“公路”电影[此系列主要拍于40年代,外景地由新加坡、摩洛哥、阿拉斯加、里约热内卢、巴厘岛到香港不等。香港一集即《香港奇谭》(The Road to Hong Kong,1962)。——译者注],彻头彻尾是用最传统的方法,把流行电影传统翻新,使之重现生气。王晶对赌技及障眼法的肯定,处处证明他的电影并非放任率性,而是机关算尽。 《鼠胆龙威》结尾,龙威被视为英雄,他宣布会把这次受困的过程拍成电影,所有收益将拨归死伤者[龙威这番话是按英文字幕翻出的,与原来意思有别。张学友在配音对白中说的,其实是要把这次受困过程拍成电影《鼠胆龙威》,观众凭票根可到超级市场换领三卷厕纸。——译者注]。王晶自我宣传时毫无愧色的作风,与龙威不逞多让,他利用低俗粗鄙、荒诞不经的元素,以及信心十足的技巧,建立起自己的电影事业。《珠光宝气》里袁咏仪的好色上司淫剑辉为自己在工作时看“咸带”辩称:“淫,是人类本能,而不是好像一般世俗人那样将淫变成一种玩意。像我,不过将淫变成一种艺术,好等大家慢慢享受到淫这种意识同形态。”难保这不是王晶本人的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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