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身份的孩子

雨声

我出生的时候，是没有户口的，也没有出生证。我的出生，给妈妈带来极大的磨难，爸爸说，妈妈几乎就是躺在血泊中，医生以为已经救不活了。后来血终于止住，爸爸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飘着清雪，他心里只有一个愿望，让雪下得更大一些，让我跟妈妈活下来，如果我们死了，他也就没有活下去的任何希望了。

    我的第一个名字“丰丰”就是这样得来的，爸爸希望瑞雪兆丰年，农民有好收成，我们能吃饱。但是我小时候一直没有吃饱过。

    因为父母的出身问题，我没有任何权力得到粮食。一家四口人，只有爸爸有口粮。爸爸在我稍微懂事之后，就一直给我讲过去的事情，他每次都会含着泪水说：“你比中国农村最苦的孩子都要苦……”每次他说的时候，我都无动于衷，仿佛是听别人的故事。我必须要伪装成心肠很硬的模样，否则我会让爸爸感到更加痛苦。但是这些记忆我是无法忘记的，因为我一直很饿。

    我吃的奶水很少，所以我后来没有长高，直到现在都严重缺钙，夏天也会抽筋。我长大后不喜欢吃大米粥和苞米，就是因为小时候吃太多了。大米粥拌酱油是我小时候能吃到的最好的食物，我完全吃伤了，但我一直喜欢酱油的味道，我常常一餐饭只需要有酱油拌米饭就足矣。尽管那已经是30年前的事情，可是如果我吃大米粥，我会想呕吐，会泛酸。所以，每次回家，妈妈很少做大米粥，她知道我不吃。

    苞米我也不吃。现在的苞米品种多了，而且很甜，可是我小时候的苞米是很粗糙的，我能吃到苞米面儿就已经是不错的生活了。为了能吃下去，妈妈用苞米面儿做成饺子，放在我枕头边，夜里我饿极了，就会塞嘴里一只充饥。但是粗糙的苞米面儿会使我的嗓子感到很疼，所谓饺子也只是里面塞了野菜罢了。爸爸连苞米面儿都吃不上，他吃的是剥掉苞米之后的棒子磨成的糠。

    因为5岁之前吃得太差，即使后来生活条件慢慢好了，我多数情况还是草食性的，对食物的要求不高，只要食物安全就能让我满足。我的胃对太有营养的东西不接纳，吃完也是浪费。如果吃了油腻的食物，就不能消化。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在姥姥家过年，吃了晚饭之后我就胃疼。疼到无法忍受，去医院挂急诊，医生说我消化不了油腻的食物，开了各种胃药。吃了21粒药之后，胃疼丝毫没有减轻，爸爸一直用他温暖的大手给我暖胃，轻轻按摩。后来我哭累了，睡着了。那次之后，我很少在姥姥家吃饭。我也不敢再吃特别油腻的食物。

    我不喜欢浪费食物。读大学时，在食堂看见有的女生吃早点时矫情地剥掉馒头皮儿，我就想去抽她，把她那副对食物不屑一顾地表情抽掉。我不能容忍浪费食物，所以我出门吃饭的话我只点我能吃得完的菜，自己做饭我也只做一餐的量。妈妈就不是。她总是做得很多，让我们吃了上顿，下顿接着吃。我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担心我们吃不饱，虽然吃不饱的年代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她的习惯是过去的艰难岁月留下的深刻烙印。这几年被我说多了，她才慢慢改了一点。每次回家，吃饭前我都要说：“妈，你可别又做多了，我不想吃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