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转载】一纸爱情

风之恋

这是一个一直从去年就开始酝酿的故事。几次想要动笔写下，却一直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记得最初构思这故事的时候是因为某天跟某位朋友讲述起，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社会出现这样的一种爱情关系，被包养者与被包养者之间的某种爱情关系。又或者，被包养者同时又成为包养者。




后来迟迟未动笔是因为实在不怎么愿意去讲述这样一个类似谶言的故事。因为不希望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人类社会真的腐朽的不成样子。

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徘徊在这样两个关系之间。是依据去年初始时的构思将“乔”这个人物既定为既是被包养者又是包养者呢？还是仅仅写做是两个被包养者（乔与珊）一种同病相怜又相惜的纯纯的柏拉图之恋呢？

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后面的一种故事走向。

这本是一篇腐朽的文字，讲述着一个带着腐臭气息的故事，所以总该在腐臭中结出一些美的花朵才是。总不该是一朽到底的。正如潘多拉的匣子。到底，还是该有些许希望的。不管它是否被释放出来。

已经记不得第一遇见林是在什么时候了。只是模糊记得那是个深秋的夜晚。那是我们在酒店度过的二人世界的夜晚。在那张松软的席梦思床上，我们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热汗淋漓。她颤抖着，喘息着，发出一阵阵欢快的呻吟。圆满的脸庞由于亢奋充血微醺着淡淡的绯红。


“乔，我要你。”她用白皙的臂膀紧紧环住我的脖子，疯狂地亲吻着，“亲爱的，我……我爱你……”她娇喘着，粗重的呼吸声萦绕在我耳际。

我也是”我冷冷地回答，然后用手轻轻拨开她的长发。

她的额角岁月描下了微微的一丝痕迹。不可否认，她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但是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时间总是那么无情地残忍，不论再怎样的善于呵护。一位三十七的女人，她的皮肤总比不得一位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

夜很深。窗外的风透漏进来，轻轻摇曳着纯白色的帘布。在那张三星级酒店的软床，我们彼此平行地躺着，一语不发。她的呼吸变得细腻而平缓。赤裸而光滑的皮肤软软地靠在我身上。白里透着红润的脸颊上写满了欲望满足后怡然的笑意。

我们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最终为什么彼此觉得疲惫了。是因为我们的体力不支了？或是因为我们都觉得至此彼此的兽性欲望皆已得到了满足了？又或者，这一方软床，这一帘清风都在告诉我们，这一切只是游戏。而每个游戏都应该有一个规则来限定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于是我们在该开始的那一刻开始，肉体与肉体奋力相博，用全部的热情去相拥，去做爱。然后在该结束的那一刻，我们停了下来，收拾疲倦，躺在床上安静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谁先开口说离开吧。

“我该走了，宝贝。”她从床上坐起来。赤裸着身体，“我美吗？”她问。

“是的”我转过脸，看着她那白皙微丰的胴体。

是的，对于一个奔四的女人，她的身体显见是美的。每一处地方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不会有某个部位显得与身体的曲线格格不入；亦不会有哪个部位显得需要补充。在任何一个男人看来，她依旧是美丽的。特别是在她一丝不挂的时候。可是……也就是这一丝不挂，就如我跟她之间的关系一样。总是那么透明的一丝不挂。

我看着她一件件的把衣服穿在身上。然后她走过来：“宝贝，好好睡一觉。晚安！”说着，她低头亲吻我的额头。然后踏着高跟鞋的“哒哒”声离去。

林是这城市里有名的房地产商的第二任妻子。她告诉我，在嫁给他之前她是个陪酒女郎。他们在酒吧里认识，当时她还年轻，秀色可餐地美丽。她说，“每个男人都是一样的，在想要得到你的时候总是会费尽心神。可是当他们占有你，你便一文不值了。于是，他们便会对你随意掷弃。”


一个婚姻不幸福的女人，总要寻找另一个出口来宣泄她在婚姻里所郁积下来的那部分压抑。她说她开始每天都到夜总会里蹦迪，喝酒，甚至有时她也会用吗啡或其它类似的东西来让自己忘记那些不快乐。她说，她知道她老公在外面养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






“我见过那女子。”林说，“她有一张狐媚的脸蛋，眼角有一颗褐色的眼泪痣。我曾经和她谈过。”



“你希望她离开你老公吗？”我问。






但是，林用摇头做出了个否定式的回答。“我有你就好了。其它的我才不稀罕呢”她说，“其实这样挺好的。我跟他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个形同虚设的家庭。为了维持在交际圈里的地位，他需要有我这样一位名义上的妻子陪他出席各类的宴会。我们从来不吵架，也没有任何的争执。在大众眼中，我和他始终是那么令人欣羡的一对伉俪。”她停了停，呷了一口高脚杯里的红酒，“我们各自拥有着自己的情人，他乐意付钱给我，让我和你维系着这样一种甜蜜的关系。这应该算是公平合理的交易吧。作为交换，我从来不吵闹，也不问他跟他小情人的任何事情。”

…… ……
珊是个冷静透彻的女孩。一头棕色的头发，一双清澈的蓝眼睛。她说，她有一半俄罗斯人的血统，可是她不记得这一部分异族血统是源自于她的父亲还是她的母亲了。

“我从没有见过他们。”她说，“对于我的父母，我从来没有任何的印象。唯一的记忆是每年会有那么固定的一天，总会有人向我的银行账户里汇入一笔巨款。至于是谁汇入，是我的父亲还是母亲，我从来不知道。就像那个固有的账户一样。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它就存在着。只记得孤儿院的看护员告诉我那是我的父母留给我的。”



“直到十八岁之前，我一直受到一种来自远方提供的恩泽。”她抬头望着天空。记得有人说过，喜欢仰望天空的女孩都是遗失了翅膀而坠入人间的天使。而珊，就是这样一位天使。她失落了她的翅膀，从高高的天堂坠落到这人间，坠入到我的世界里。

谁会遇上谁都是一种宿命推动下的蓄意安排。正如林遇见了我，那是命中注定的一种残缺。而我在那个夏天遇见了珊。亦是命运安排下的一场残忍的际遇。

“你知道宿主与寄生虫之间的关系吗？”这是我第二次到医院看望时，她问我的问题。当时的她刚把一个未成形的生命从她身体里抽离。

“宿主提供给寄生虫养分，却从来不理解他们的心情。”

她笑了，苍白的脸上一抹无奈而轻蔑的笑意。

“他不来看你吗？”我问。


“宿主从来不在意寄生体是否存在的。”她说，“只要寄生体不要给他们带来麻烦就行。”

珊告诉我，她已经记不得她用相似的方式扼杀过多少未成形的生命了。“这是一种永世都无法偿清的罪行。”她说，“但是为了生存，有些事情是必须的。不管你是否乐意。有时我在想，我的母亲是否也有着跟我类似的际遇。而我，只是她一时心慈手软下的一个侥幸呢？”


不要在折磨自己了，好吗？”我抚摸着她的脸颊，那瘦消苍白的脸颊，“离开他吧！我可以供养得起你的。”


珊笑着摇了摇头：“十八岁以后，我失去了上帝的恩惠。我一无所有。没有可以赖以生存的技能，没有一份可以供得起我日常所需的工作，没有家，我所有的只有这暂且年轻而美丽的躯体。”她说，“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出现了。你知道的，要找到一个愿意长期供养你的宿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心一阵莫名的纠痛。原本以为我的灵魂早已干枯瘪瘪的了。却又为何会在那一刹那从内心的最深底发出苦苦挣扎的呐吼。


我经常做同样的一个梦。在一条漫长阴暗的走道里。远处有一线微弱的光亮，可是当我觉得我可以触手可及它的时候，它却又立刻离我远去。我一直在追逐着它。但是它总是跟我保持着一种始终不变的距离。总是那么遥远，那么疏离。我一个人跑着，到底我渐渐的疲惫下来。这时有双手向我伸了过来。于是我不辨一切的抓住了它。


珊轻抚着我的脸：“乔，你对我的好，我明白。可是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我给不了你什么回应。这残败腐朽的身体，试问我如何能这么毫不知耻的将它给予我爱的人呢？我唯一能给你的，只有我这尚未枯死过去的魂灵。”


我哭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的将她拥在怀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在无助地追寻着那一线微弱得光亮。直到我们筋疲力尽。就好比是一个在海上奋力游了许久的落难者，他会饥不择食地向任何一个朝他伸援助的人投以迅速的回应
生命一如既往地在继续着。珊出院后又回到了那个他的身边。她告诉我，周末的时候如果愿意，我可以随时去她的公寓找她。



珊说：“周末他会像所有标准模范丈夫一样，陪着他的老婆孩子去逛街，去享受那看似很和谐的天伦之乐。相对的，那是他赐予我的自由。”






林依旧在她需要的时候来找我。她知道在我上班的那个夜总会里，她总能很轻易地找到我。正如我总是知道，在每个月的固定某一天里，她为我的账户注入新的“生命”。我跟她维系着一种购买与服务的关系。这样的关系似乎已经成为了这座腐朽城市里唯一被认可的生存关系。






每个人都在劳劳碌碌的追逐着财富。他们把自己的时间，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公司，出卖了愿意付钱给他们的老板，出卖给了一切社交应酬。然后，用大把大把的货币来填充他们银行存款里的空白。直到有一天，当他们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的灵魂已然所剩无几。他们便开始用金钱购买失去的快乐与欢情。如斯循环，人与这座城的一种长期持续的交易。






我也会在周末的时候抽空去看望珊。然后我们会在她那张宽大的床上静静地躺着，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我们会很默契地相视一笑。

我跟珊从未发生任何肉体上的关系。因为我们很清楚一点。我们的身体早已不再是我们自己的了。它属于另外的一个人，一个人愿意出高价长期租赁它的人。

“这身体是肮脏的。”她说，然后用手轻轻的拂过自己的脸颊，“我对它一点使用权都没有。从那一天，他在我身体上疯狂的宣泄他的欲望。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那天起，我已经将它的使用租赁给了那个男人。租金相当可观！哈哈……”

她笑了，很苦涩很无奈很自嘲，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笑着。

我们经常会就这样躺在床上，仰着空白的天花板漫无目的地聊着自己的际遇。有时我们笑做一团；有时我们抱在一起，低声叹息；有时她会像个受了伤的无助的孩子一样，在我怀里呜咽着，然后慢慢的睡去。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可以这样平心静气的躺在这里聊天。”她说。

某个夏日的午后，我们全身赤裸地躺在一起。我轻轻用手抚摸着她的胴体，没有一丝丝性的欲念，只有怜惜。她的身上有几处浅浅的牙印。她说，那时他兽性留下的痕迹。说话时，她的眼神那么冷清。仿佛对于这身体的任何损伤她都已经不屑去顾及。

“很疼吧。”我抚过其中的一处牙印。

她摇了摇头：“我的身体在很早以前早麻木了。就如我的心灵一样。如果不是遇见了你，也许我的心将永远不会觉得疼了。可是你，乔，你的出现再次在我的心里划出了血的痕迹。你让我如此的心痛，如此的无可奈何。你是我命中注定的死兆星。我想我的灵魂将会死在你的手里。”

也许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下了那是一场最残忍的幸福了吧。相爱的两个人，总是这样或那样地扯碎彼此的灵魂，然后又在破碎后用温存与甜蜜抚平那些伤口。
我跟珊彼此相爱。可是我们的相爱却又是如此的脆弱。这爱情败给了这城市的冷冷冰冰。败给了现实的无情。它的生存空间那么狭小。狭小地只能是在林与那个男人之间勉强挤出一丝透气的缝隙而已。
我知道，我跟珊终究不会在一起。不会公开我们之间的恋情。或者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恋情，只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灵魂的慰藉而已。…… ……

时光荏苒。就在我跟珊认识两年后的某天。报纸上登出了标题为“妙龄少女死于XX富豪私人公寓”的这样一条报道。

报上称：XX，女，二十四岁，警方怀疑她是殉情自杀。

珊，离开了这座冷漠的城市。用她自己的方式与自己，与这个城市，与她的供养者乃至与我决绝了。

珊的手上总是戴着各式各样的镯子。她告诉我，那不是因为她喜欢，只是为了“掩饰那些过往的记忆”她着，把那些镯子滑到手臂上。我很清晰的看到在她的手腕上有好多深褐色的细细的伤痕。
“我总在死亡线上徘徊。”她说，“有好几次我离死神是那么近，我甚至感觉到了我可以触摸到它的手。你知道吗？乔”她用清澈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那一刻，她回复到了最真实得自己，灵魂深处那个不知被封锁了多久的自己。“我们的身体，只是一个容器，为了用来把我们的灵魂装在里面而已。可是当有一天我们的灵魂超出了身体所能承载的最大限度时。我们便会下意识的选择一种自己觉得最好的方式与这个肉体决绝。”

珊离开了我，离开了这座城，离开了供养她的那个男人。我想，她终于找到了她失落的那对翅膀了吧。终于，她回归到了那个属于她的天堂！

我去公墓看望她。在那里，她跟其它的魂灵没有任何差异。它们都是那么纯净而透明。这是个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的地方。这里只有灵魂最本初的状态。

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唯一会来看望她的，只是我这个同类而已。与她而言，一方小小的匣子收容了她曾经来过这世界的证据。这个小匣子应该算是给她最后的恩惠呢？还是她的宿主给她的最后的买单呢？
…… ……

走出墓地的时候。远方的天空开出了一朵莲花般的云。我想，那是珊的魂灵在注目着我的灵。

手机的铃声又一次响起。是一个熟悉的名字——林

“喂，宝贝，我好想你。晚上，老地方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 ……
夜色渐渐浓重下来。公墓旁的林荫小道上，三三两两散落的白色的小菊花随风摇晃着。风中，我又想起了珊的话。生命总是那样脆弱而坚强的走着自己既定的轨迹。

星云

看来，也是经历了某些事，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