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夜幕下的咏叹

水立方方

       夜 幕 下 的 咏 叹

       教学楼亮灿灿的灯光，将黑夜裁成了一把巨大的银扇。晚自习，一千多学生，几十个教室，竟如此安静，整座教学楼就如一艘停泊在岸边的巨轮。
　　他站在如盖的樟树的阴影下，手中支着拖把，脸上露出欣悦的笑容。白天，他要忙着到男生寝室搞卫生，从一楼到六楼，从楼里到楼外，上午一趟，下午一趟。中午要到办公楼，拖地，抹桌，烧开水。傍晚又要到泵房给所有楼房的卫生间送地下水，直到师生们开始上晚自习。紧巴巴地回家吃了晚饭，就又赶到行政楼搞卫生。此时此刻，他已经有些累了，五十出头的人，毕竟不像年轻时候活蹦乱跳的。
　　平日里，他很少与人交往。这满学校的都是有知识的人，老师们大都是大学毕业的，而自己仅读过高小，跟人家在一起，说不到一块儿去。他知道，自己长得既黑又矮又瘦，走起路来伛偻着身子，哪像人家个个长得舒舒展展，所以少跟人家凑合，免得被人寒碜。何况，他仅仅是一个工友，打杂的，怎么也不可能跟人家教师处得来。人还是要知趣点儿好。就这样，自己干自己的事，学校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干就要干好，不把闲话给人家说，更不能对不起国家给的工资。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往独来。孤独对有的人可能是坏事，但对他来说，孤独给了他尊严，给了他清静，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可以说，适得其所。
　　他转身踏上行政楼台阶，左一下右一下，来来回回地拖起大理石地面来。虽然是晚上，天色很黑，但借着走廊上微弱的灯光，分明能看见他眉毛上低垂着晶莹的汗珠。他边拖地，边在想，人虽然地位处境有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希望日子越过越好。为了这个信念，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
　　三口之家，老婆没有工作，孩子在念书，二十多年来，就靠他一人的工资苦苦支撑着这个家。早先，工资很低，学校规模不大，也没有什么外快可挣，他只好利用早早晚晚的时间，到池塘里摸螺丝喂鸭子，到菜市场卖鸡蛋换油盐，在荒山上种瓜种菜贴补饭桌。虽然口中不说，但他心里明白，由于书读得太少，自己只能当个工友，哪像人家大学毕业分配来当教师的，一肚子墨水，拿的钱就该多些。自己的命运是老天注定的，改不了也罢。但是，孩子正在读书，不能让他将来再重走自己的老路。
　　为了孩子的出路，他可是没白费心思。孩子一放学，就不让他出门，管着他做作业、背课文。家里没钱买那些课外书，就只好逼孩子把课本翻来覆去地一遍一遍地去读，乃至于好多课文、好多公式，孩子都能倒背如流。一次，他带孩子去一位老师家串门，回家第一句话就是：“看到了吗？书读得多，就有电视看。你爸爸书念得少，就买不起电视。你可不能像我这样哪！”孩子上初中了，有几科成绩不很好，他怯生生地找到本校的老师，求他们给孩子帮帮忙，报酬就是鸡蛋。谁能咽得下他家的鸡蛋？两年如一日，几位好心的老师硬是将他孩子的短腿学科补齐了。高中才上，他就领着孩子悄悄来到教师住宅楼下，指着楼上一扇窗户说：“看人家念高三是怎样发狠的？这都夜里十二点了，还在学习！你要不要发狠？”结果，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当年高考，他的孩子一炮打响，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谁也没想到！有的人惊讶地说，“这不会是搞错了吧？他的儿子？重点大学？怪事怪事！”孩子上大学，没有钱不行。他拿出全部的积蓄，对孩子说：“拿去吧！都在这儿。再要爸爸就没有了。”竟然又是怪事！这孩子从大一开始，每年除了过年回一趟家，暑假都在外面打工，不但不向家里要钱，寒假回家还给爸妈带些好吃的当地土特产呢！这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楼道上，有人下楼。“谁？”他循声抬头。“哦？是你呀！现在还在拖地？辛苦你了！”原来是一位校领导。他静静地等待脚步声消失在楼外。他会心地笑了，心想：领导们真不容易！他们白天忙，晚上忙，看着人都心疼。不过，学校生源越来越好，办公条件、教学条件也越来越好，什么这个奖那个奖得个不停，报纸上、电视上经常看到学校的新闻，教职工的福利也比过去好多了！领导们辛苦，老师们辛苦，大家都辛苦。我也辛苦。但这辛苦是值得的！我教不起来书，只能做这些杂活儿，但我也要做得让大家看着舒服。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绿篱长高了，他修剪；草坪里有杂草了，他去拔；地上有塑料袋，他去捡；教学楼玻璃门脏了，他去擦。夜间，学校安排他看实训楼，他非得查完整座楼，天天都要到凌晨一点多才休息。他怎么说？“学校好，我们才好。学校的事，就是我的事。为了学校，多做些事情是应该的。”有一年春节前，校领导给他包了红纸包，他双手捧着，愣是激动得一句话也没说。
　　夜深了。住校生已经回寝室休息了。所有的楼房都黑了。校园里，除了秋蝉凄切，晚风习习，宁静得如同大海一般。忽然，行政楼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啊！亲爱的朋友们！创造这奇迹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二十一世纪的新一辈！”虽然压低着嗓门，但那浑厚的男声，伴着轻快的旋律，依然飞出了楼外，震颤着校园，悠扬于月明星稀的夜空。
　　这歌声不正是他唱的吗？我们的老工友！

道东

家庭的小小幸福，每天都有个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