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繁體中文
搜索

tag 标签: 大卫

相关帖子

版块 作者 回复/查看 最后发表

没有相关内容

相关日志

分享 情节:松散与拖拉(2)香港电影的秘密---大卫·波德威尔
猪悟静 2012-2-27 04:42
情节:松散与拖拉   即使香港电影铺排剧情的技巧未及好莱坞,他们亦非胡乱堆砌故事与奇观,亦不是作后现代片段式拼凑。他们说故事的方式,貌似简单又漫不经心,但其实是建基于某些由来已久、感染力强的做法。 以影展电影的标准衡量,港片的叙事方式可算是十年如一日的简单与幼稚。西方观众已在欣赏安哲罗普洛斯的《流浪艺人》(The Travelling Players,1975)、拉乌·卢易兹的《中止的使命》(La vocation suspendue,1977)、奇斯洛夫斯基的《盲打误撞》(Blind Chance,1981)、彼得·格连纳韦的《绘图师的合约》(The Draughtsman's Contract,1982)、里奥·卡拉斯的《男与女》(Boy Meets Girl,1983)、冯·特艾尔的《罪之源》(TheElement of Crime,1984)及艾丽丝·瓦尔达的《天涯是我家》(Sans toit ni loi,1985)等影片,香港的大众电影却仍然留恋令人尴尬的平铺直叙,甚至草率马虎的说故事方式。正如佐弗利·奥拜仁称,典型港片是将事件拼凑起来,犹如急就章,其结果是“即兴的凌乱”,影评人李焯桃也说,港片挥之不去的弱点,在于“不擅处理剧情”。 有电影学者认为所有大众娱乐,都是把吸引人的东西堆砌起来,港片对他们来说也许别具吸引力,他们觉得欣赏角度不在整体连贯性,而在于奇观(spectacle)与叙事(narrative)之间的张力。故事若只是由前因与后果、行为与反应结合而成,那么,没有故事内容时,大家不得不只是看和听的时候怎么办?若以原型的歌舞片为例,那剧情就如一条晾衣绳,五彩缤纷的歌舞便晾挂其间。若从这个角度理解叙事与奇观的关系,所有影片便都好像歌舞片了。一场打斗或追逐,一串笑料,壮观布景或如画风光,不都是奇观么?而经常出现的明星特写画面,字幕出现时加上动人配乐的段落,也都作如是观。套用汤姆·靳宁那影响深远的字眼,所有娱乐电影都是“招徕式电影”(cinema of attractions),因此情节的存在只是借口,目的不外乎展览连串吸引人的壮观场面。 官能刺激理所当然是大众电影不可或缺的一环,但若仅以叙事、奇观二分法分析这个情况,也许并不恰当。理由在于,叙事与奇观若一分为二,叙事的定义便变得很狭隘,事实上,大众影片说故事的过程不会停下来,奇观的时刻通常也是情节的组成部分。恋人表达爱意,不一定要频频打情骂俏,寄意一曲《Dancing in the Dark》[此美国流行曲于《龙凤花车》(The Band wagon,1953)中佛烈·雅士提与施·瑞丽在公园无声共舞一场给用作配乐。——译者注]也一样奏效;凝定在玛琳·黛德丽脸上的特写,把角色性感沉思的一面带出来,且有着重大的叙事功能。飞车、火并、爆炸的场面,往往只被视为奇观的东西,但亦同时可以是推进剧情、考验主角、令歹角的奸计出乱子,甚或导致配角死亡等的情节。部分内容看似无关宏旨,如一连串无厘头笑料,但别忘记故事也需要承托与铺展。民间故事就是要有三兄弟、三个愿望或三次考验。纵然把数目减少一或两个,亦无不可。文学理论家维多·沙克洛夫斯基称这种叙事方式为“梯形”(stepped)结构或“减慢节奏”(deceleration),任何讲故事的,都要把故事讲得长短适中,故得把形形色色的材料拼凑进去,所以才有重复、搞笑、枝节或拖拉。与其把奇观与叙事看成对立的二元关系,我们不如视电影为一连续体,一端是剧情紧凑的,另一端是松散、片段式的。 大众电影跳跃于叙事与奇观两极之间的说法,有与之相近的观点,就是认为60年代或以后的“后经典”好莱坞片,紧凑统一的叙事方式已然破产。后现代主义的评论家便很喜欢此一观点,因为他们的理论如商品化的兴起,分心和断续的观赏习惯,以及对当前世界的理解彻底崩溃等,都和这观点不谋而合。观众四分五裂,经验分崩离析,正好和文本支离破碎互相呼应。   因此,香港电影可视为后现代混乱状态的一个典范。 不过若细心研究,便会发现问题往往不是那么简单。后现代影评人眼中支离破碎的影片,其实不过是片段式的,这种叙事方式,也非新鲜事儿。更何况,今天的影片故事并非全属片段式,近年好些影片,如《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1991)及《偷天情缘》(1993)所表现的精彩结构,比诸《将军号》(The General,1927)、《星期五女郎》(His Girl Friday,1940)及《普天同庆艳霓裳》(The Pajama Game,1957)等经典旧片,亦毫不逊色。好莱坞片故事不必要地统一的现象,已持续好一段日子。导演炮制具有节奏及平衡作用的含蓄细节,似乎都不是为主题服务(这些特别形式往往没有深化影片信息),这是因为对导演而言,设计复杂的布局会产生快感,加添枝节又是一种挑战,更可向同行炫耀技巧。好莱坞片大都倾向中产品味,也许如今他们已吸饱了高级艺术的养分,故对18及19世纪美学观所推崇的三一律及统一性珍而重之。 即使香港电影铺排剧情的技巧未及好莱坞,他们亦非胡乱堆砌故事与奇观,亦不是作后现代片段式拼凑。他们说故事的方式,貌似简单又漫不经心,但其实是建基于某些由来已久、感染力强的做法。 形式往往取决于格式,规模大小于是能决定故事结构,短篇故事的布局因此亦有别于连载小说。香港导演划一片长,一般为90-100分钟,或九至十本拷贝之间,戏院便可每隔两小时放映一场,务求一天之内安排最密的场次,增加票房收益。正如前文所述,导演把九本作为铺排剧情的单位,第一本首先抓住观众注意力,第四本开展一条重要的剧情线,第六或第七本出现另一个重大转折,最后二至三本是延宕的高潮与结局,即若落幕后仍余音袅袅,以盼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有时故事结构分三部分:第一至第三本为起始,以塑造角色为主。第四至第六本为铺展,以展现故事主要内容,并在开场约一小时后出现危机,第七至第九本为高潮,即影片最后的半小时。这种故事结构的原则,亦见于如《投奔怒海》(1982)与《胭脂扣》(1988)等“艺术片”。虽然有导演声称不再依从以九本为单位的公式,但不少人仍旧这样做。譬如黄志强便要求编剧给他准备分作九段的剧本,每段写入一本(即十分钟)的情节,传统故事结构在成龙《A计划》(1982)里很是典型,第一本介绍成龙出场,把他塑造为乐天的水警,却面对工作上的难题:香港水域海盗猖獗,港英政府担心不已,但水警与陆警却为了权限问题争执不休。第一本结尾上演一幕酒吧打斗闹剧,成龙因此与警长之子元彪结下梁子。第二本剧情发展转缓,讲海盗内应匿藏于英国人的私人会所,同时介绍诡计多端的江湖骗子洪金宝出场。第三本多添些喜剧成分,讲成龙等人调到陆警,给元彪施以虐待狂式操练,苦不堪言。 第四本开始,才出现动作大场面,成龙与元彪联手闯进会所,生擒海盗的党羽。成龙不耻警方胆小怕事的反应,愤而摘下警章,反与洪金宝一道施计试图活捉余党。在第五及第六本,成龙与洪金宝欲骗匪帮上当,怎料弄得一团糟,引起连场追逐与打斗。多数观众认为这一大段最是吸引人,惟综观整体布局,那不过是依循格式的做法而已。 《A计划》按公式铺排,第七本剧情峰回路转,海盗掠走英国船,挟持英海军少将,成龙负起营救任务。他假扮勾结海盗的奸商,领着洪金宝与元彪登陆海盗的小岛。第八及第九本讲包围海盗大本营,最后以大量篇幅描述与海盗首领大打出手的经过,尾声一场明快交代成龙一伙坐上木筏,把获救的英国俘虏拖回岸上。   港片逐本铺排剧情的方法,能使序幕更显生动精采。《最佳拍挡》是典型的现代式故事结构,幕开便见主角艺高人胆大的盗宝场面,并带出全片故事。有时,序幕会和发展下去的剧情没有什么关联,如《人吓人》(1982)开场便上演一幕闹鬼活剧,虽借此介绍了洪金宝这个好管闲事的老好人,也定下全片基调,但那丈夫鬼魂和给捉奸在床的妻子,却与主线剧情无关。 九本格式亦使衬托的枝节铺排得更巧妙。任何编剧都知道创意过早用光会出现问题,而剧力到了第二或第三幕已疲态毕露亦是弊病。但若把前面11~30分钟的篇幅用作介绍及点缀,便可在稍后才插入首个转折,余下的故事亦可铺排得更紧凑。换言之,铺排衬托的枝节宜早不宜迟,以腾出充裕时间发展戏剧处境,如《人吓人》第三本都花在洪金宝把诈死的午马翻来覆去验“尸”,第四本才发展主要剧情,又如《天罗地网》(1988)第三本讲枪战之后,丁君璧对遇害队长的追念,以及巡捕房改由军方接管;到了第四本,丁君璧才与打仗时的战友重逢,开邀他们一起当巡捕,与毒贩展开殊死战。喜剧《家有喜事》(1992)首三本都用作铺排多条剧情线,之后才出现主要处境:大哥(黄百鸣)为气妻子(吴君如),把情妇(陈淑兰)接到家中,而他两个弟弟亦找到情人。 港片在第四本以后,常出现更多点缀的情节。《倩女幽魂》(1987)第四本出现重大转折,讲树妖操控聂小倩,迫她杀害恋人宁采臣,并在三天之内下嫁黑山老妖。但到了第五本笔锋一转,大都充斥再现的枝节:道士燕赤霞(午马)一边舞剑一边狂歌一曲《道》讴歌道家与剑术,树妖姥姥接着再开杀戒,又添一个亡魂,此外还响起一首抒情的歌曲,配上先前出现过的画面蒙太奇。直至第六本,影片才重拾故事主线,聂小倩终于向宁采臣剖白自己是女鬼的真正身份,燕赤霞提议宁采臣做饵,诱捕树妖。另外,中段各本亦可加添剧情转折与制造小高潮,如《皇家女将》(1990)决定性的第四本中,女警首次与越南帮正面交手,又干掉其首领的亲弟,这一段埋下第五本越南帮报仇杀死黄宗保(梁家辉)的伏笔。除此,第五本亦有扣人心弦的一幕,就是宗保妻子(高丽虹)与妹妹(刘嘉玲)在他母亲生日那天,隐瞒宗保死讯。 新艺城鼓励导演每场戏都搞得有声有色,加入特技、打斗、追逐及搞笑噱头,然后用不同颜色标示在逐本绘制的图表上。高志森忆述,要是有哪一场戏的图表上没有任何颜色标记,就需加强效果甚至要扔掉。也许有人认为,所有这些元素,都涉及自由浮动的“奇观”打散“叙事”(即故事线)。然而,若以片段式结构的公式分析这种做法,其实更加贴切。编剧似乎没有任何指引,为中段小高潮及充斥每一本的卖点找寻动机,因此,剧情欠缺长线的脉络,不会在目标的形成、受阻、重订及实现过程中大造文章。取而代之,如《A计划》及《倩女幽魂》,剧情都只是短线式的,各条故事线都是相对封闭的。因此,剧情的各种曲折变化都是逐一拆解,没有汇聚起来推上单一的高潮。《瘦虎肥龙》(1990)第四本尾段,孖警(麦嘉、洪金宝)合力侦破贩毒案;第五本讲他们到新加坡度假,并决定离开警队,开设卡拉OK酒廊,可到了第六本,他们却巧遇先前追捕的大毒贩,再度展开追逐。 剧情发展许多时会戛然而止,然后又重新开始,因此往往需要制造巧合的情境把故事连贯起来。巧合这普及叙事文学皆偏爱的叙事方式,变成连戏的主要手法。《杀手蝴蝶梦》(1989)里,女主角(王祖贤)被迫做了黑社会头子(陈惠敏)的情妇,而她的旧男友(钟镇涛)竟成了黑社会头子的杀手;杀手干罢一单交易后,在街头再遇旧女友。《马永贞》(1997)有一场,主角(金城武)身受重伤,再被人从桥上推落水,幸给经过渔船救起,主角的旧情人(宣萱)碰巧住在船上。历险类型更常见这种作法:英雄人物都有运气逢凶化吉;而坏人,则有可能在危急关头射光子弹。 有香港影评人认为片段式的故事结构,可追溯到战后的说教粤语片传统,但那亦有可能是沿用更早期的技巧。从口述史诗到通俗历险故事,零碎的叙事方式向来都很受欢迎。大多数功夫片都像民间故事,主角二话不说便打将起来,事件又不厌其烦地重复,坏人则一个比一个厉害,笑料更肆无忌惮地随意穿插。凡是方言文学,大抵都有结构松散的倾向。古往今来,片段的紧凑或激情,显然比整体的严密结构更能讨得多数观众的欢心。玛德琳·杜兰(Madeleine Doran)对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潮流有这样的描述:“以几个片段为中心把众多事件组织起来,事件之间的联系则随意松散”。这样的描述,对多数港片倒贴切得很。好莱坞的故事发展背后都有很详尽的动机,并同时顾及多条剧情线,可那却是大众电影不常见的作法。 港片情节的大众源头,可见于编剧对易容、易服、恶作剧及阴谋败露的偏爱,这些,亦都是16~18世纪流行于意大利的即兴喜剧(commedia dell'arte),以至默片等不少叙事传统所乐于采用的。此外,人与人的误解及时间的误差,亦用以增强喜剧感与剧力。   民间故事那种对主角气力、能力与意志力的考验,以及来自陌生人的挑战,均不仅见于功夫武侠片,还是赌片所爱用的,赌片更把赌局拍得花样百出使人目眩。除此,松散的结构亦可以使片刻的剧情变得生动,而且事情在毫无先兆下发生,可给观众带来意外惊喜。事实上,那亦是一种写实的独特况味,因为生活里,恼人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十万火急》(1997)的消防员,日常生活就经常给突如其来的事故打断,如升降机遇困,汽车失事等,更有每个成员私生活上的难题。虽然他们也曾在高潮时刻,合力扑灭一宗灾情严重的火警,但那拯救行动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又一件事,如果换了是好莱坞片,说不定就能解决了他们的所有问题。 同样,主要角色亦不会依从好莱坞“人物弧线”般发展,《义胆雄心》的李斯经历一次又一次教训后,学会变通与务实,但丁君璧在《天罗地网》中却被写成只会肃贪和扫毒,并为伙伴报仇雪恨。《生死时速》或许使人联想到成龙,但片中对心理成长的刻画,却是港片所罕见的:杰克(基努·里夫斯)要改掉有勇无谋的冲动性子,用智谋斗赢对手。香港动作片以复仇做故事重心,不外乎为确保攻击与反击的连环节奏,个中毋须角色改变性格,此外,主角一般都身负重任,为自己的荣辱或原则置生死于度外,而且从来不怎样怀疑自己。主角交上的好运,如巧遇救星或敌人射光子弹等等,都成为“诗的正义”(poetic justice)。人世间的意外事件,犹似很自然地顺应着他那义无反顾的性格。 片段式故事结构亦有利于调子突变,粗俗喜剧因此亦可搞出悲情与悬疑。王晶的《赌神2》(1994)开幕一场,高进妻儿遇害,他因此走上复仇的不归路,但影片讲他到了中国内地后却变成喜剧,出现利用大剪刀与胯下制造笑料的追逐镜头,也有指涉周润发在《赌神》后发胖的娱乐圈话题。影片高潮一场牌局,双雄决战紧张刺激,但中途却插入高进两同伴低声讲到《龙珠》漫画与爱滋病的题外话。同样,元奎的《马永贞》本是一本正经的黑帮通俗剧,但当哥哥(元华)和老友(元奎)开始撒谎哄马永贞忘掉血海深仇,影片即变得夸张胡闹兼荒诞离奇,如把30年代的黑帮头子变成流行歌星,还给他配上90年代的舞台灯光效果。《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1993)就更离奇,饭店老板杀人的残暴画面,竟和探长频换女友的露骨搞笑场面交替出现。 说到结局,片段式故事结构的结局,比多数好莱坞片都出人意表。进口港片的美商Helen Soo指出,“香港电影里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美国片的英雄决不会死,也决不会杀小孩,而美国人大多喜爱大团圆结局;可港片的结局却很难预知,猜也猜不透,这正是他们有趣的地方。”像《搏扎》(1980)、《赤脚小子》(1993)等众多功夫片,主角都与奸角同归于尽。《执法先锋》(1986)的原装版,有一场打手开枪杀小孩,而两主角(元彪、罗芙洛)在结局更双双死去。喜剧《八星报喜》(1988)虽然没有死人场面,而是每个男人到最后都找到梦中情人的大团圆结局,可其中一个却在尾声没好下场,情人跑了。类似意料之外的场面,你可以说是写实,也可以是一种叙事手段,所引发的感情更波动,但却是美国片所不见容的。 上述最后一例,亦显示港片也像别的大众电影一样,都有双重结局,纵然难以令人入信,但却使大众影片唤起观众更多酸甜苦辣的感受。《抢钱夫妻》(1993)讲新闻报道员(许冠文)受癌病折磨,漫长送别场面过后,主题曲《Always on My Mind》(该片英文片名)响起,配上催泪的画面蒙太奇,可在最后一场,主角却忽然康复过来,还和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急冻奇侠》(1989)在这方面走得更远,这是一部时光旅程的狂想曲,高潮一幕,御前侍卫(元彪)返回明朝,离开张曼玉饰演的妓女,可到了尾声,张曼玉却不再为娼,转在小食店工作,然后,一个害羞的年轻学生与她擦身而过,原来就是元彪——显然是投胎转世的,她捉紧对方,喜不自胜,影片随即落幕。和《秋天的童话》的第二个结局相比,这结局更加突如其来,简直全无伏线可言。 双重结局也会以相反形式表现出来,就是先有大团圆,后化喜为悲,如拳击片《浪漫风暴》为得女友Gloria(李若彤)的爱,可他同时却因多年拳击的伤患,猝然去世。观众虽喜见他收复失地,却没法感受圆满的结局。 有尾声的影片,其实并不常见。不少70年代的功夫片都在决战结束之际,来一个凝镜作结,其他情节内容都一概任由悬空下去。逐本构思故事的其中一个前提,就是要结局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导演不爱搞尾声,也许是午夜场观众使然,因为观众会按倷不住,交谈有之,离场有之,换了是凝镜完场,影片到最后一刻仍能紧抓观众注意力。   舒琪认为,港片导演是受了《神枪手与智多星》(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1969)完场的凝镜所影响。说到底,都怪《精武门》最后一镜.剧力迫人,那最后动作的凝镜,结果成为牢不可破的本土传统。 陈嘉上忆述,80年代间,编剧曾就如何附加尾声以传达主题信息展开连番辩论。陈嘉上自己亦为《逃学威龙》(1991)拍摄了尾声,最后却剪掉了。类似《急冻奇侠》、《抢钱夫妻》及《秋天的童话》等影片一旦附加尾声,用意在于为结局加添一个转折,而不似典型的好莱坞片那样,用尾声来进一步肯定剧情已达致的稳定状态。《异形》(Alien,1979)的尾声即为一例,薛歌妮·韦华整个人滑进睡眠囊,太空船则同时飘进太空去。徐克的《上海之夜》(1984)及吴宇森的《喋血双雄》(1980)为避免过于突兀,最后都刻画了角色对结局转折的反应。到了90年代,导演处理结尾镜头时都显得从容不迫,如《方世玉》(1993)、《点指兵兵之青年干探》(1994)、《冲锋队怒火街头》(1996)及《热血最强》(1997)。 即使情节由个别片段组成,也有办法令全片结构保持统一,那就是运用两种长期行之有效的叙事策略:对应情境及母题(或基调,motif)联想。当然,两种策略都不是片段式故事结构所专有的,但假如影片欠缺贯彻始终的因果关系,这些策略便特别派上用场,而且更能以出人意表的精采方式,把各片段统一起来。 对应情境可驾驭会计的故事线,如《八星报喜》(1988)及《追男仔》(1993)等爱情喜剧,便是两至三个求爱故事互相穿插,《家有喜事》(1992)则轮流描述三段男女关系,后在两老的八十寿宴上,一切都迎刃而解[大哥追回大嫂这一线,其实要到最后卡拉OK一场才功德圆满。——译者注]。《豪门夜宴》(1991)分述两死对头地产商,各有一名助手及一个情人,又各施奇谋哄骗欲在海湾战争后重建科威特的富商。对应情境亦可以搞出更丰富的民间故事色彩,如《人吓人》便以不同方式刻画死去的丈夫,还魂惩戒不忠的妻子。 像《天下第一拳》(1972)那样的功夫片,经常以对应场面刻画水火不容的门派,一派是孝子与贤师,另一派是冷血徒弟与更奸险的师父。由弗里茨·朗的《M》(1931),到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劲探狂奔》(Tightrope,1984),到《天罗地网》及迈克尔·曼的《盗火线》(Heat,1995),警匪片差人与坏蛋之间的对应场面,更成为类型的常规。吴宇森的黑帮英雄片,则沉迷于塑造主角成双成对,以杰出的视觉元素突显对应关系。对应角色或对应故事线其实都是由来已久的技巧,对任何情节都管用,而且,关系松散的片段也会因此显得紧密起来。 对应元素通常以反复出现的母题表达,如对话或灯光,衣饰、道具或布景,小动作或几段音乐等任何可突出与重复的东西。有的母题在所有娱乐电影中一用再用,诸如心上人的照片,有时用来凝视自我陶醉一番,有时一怒之下给撕个稀巴烂。也有富于民间故事色彩的母题,如可让人实现三个愿望的魔神(《珠光宝气》(1994),或香港动作片常炮制的对应伤处。《至尊无上》(1989)的蟹哥(刘德华)左手受伤再被毒杀,挚友罗森(谭咏麟)便要仇人宫木押上其子太郎(龙方)的右手和右脚做赌注,对方则要他押上妻子(陈玉莲)的右手。 有时母题既简单且明显,又只在局部才出现。《天若有情》(1990)里,华弟(刘德华)把澳门买来的羽毛枕送给Jojo(吴倩莲),Jojo后来在水翼船码头扔出羽毛枕赶退父母,枕头爆开,羽毛四散。《女人,四十》(1995)英文片名是Summer Snow(夏日的雪),已一语道破中心母题。“夏日的雪”最初出现时,阿娥(萧芳芳)与患上老人痴呆症的家翁(乔宏)离开诊疗所,那雪其实是空中飘落的花瓣。影片将尽时,两人身在天台,前嫌冰释,白鸽羽毛在空中飞舞。有时,母题亦会隐晦含蓄,《浪漫风暴》的拳击手Ken在拳击场上初遇Gloria,当时她正给他在绳边的对手递来一瓶水,其后Ken比赛时错手把Gloria的哥哥打死,她愤而用水瓶打他。《赌神》(1989)里的高进受伤,额缠绷带,绷带证中染上小片血迹,状似中间有日出的日本绑头汗巾,使人记起他代表日本人出赛的承诺。类似的视觉母题,皆显示大众电影极之倚重的纯画面表达方式。 音乐化为母题,亦可产生强大感染力。80年代以来,作曲家深受新浪潮导演影响,开始为整部片谱写原创的电影配乐。电子合成器出现以后,作曲变得又快又便宜,电影配乐一下子大量增加。《东方不败风云再起》(1993)全片无配乐的画面约只有5分钟,而且,所有画面不出一分钟,定会响起音乐。 脑筋动得快的导演,开始利用音乐把故事各片段连结起来。   徐克《刀马旦》(1986)的片头字幕,已宣示配乐的重要性:绘上脸谱的演员随着音乐节拍转动眼睛,片名“刀马旦”三字随着主题曲歌声唱到激昂处逐字弹出,节奏强劲的歌曲,马上使人期待快速的动作,字幕更替的速度亦与主题曲的抑扬顿挫配合无间。片中,除有衬托悬疑与追逐场面的例牌配乐外,更有用于发展故事的特殊音乐母题。如那首旋律幽幽且亦懒洋洋的主题音乐,原是将军女儿曹云出场时响起的,但很快便又用在一整群年轻主角身上,后来甚至成为适用于所有感情场面的主旋律;她对蛮横父亲的感情,以及他们一伙之间没机会开花结果的爱情感觉,都在该旋律的带引下产生对应。到后来,这主题音乐甚至使人联想起北京城,第一次是三女角观察地球仪之际,其后则是与剧院诀别之时。 与主题音乐相间的,还有两个音乐的母题:其一是节奏轻快的插曲《雪花飘》,最初是冬日寒夜里三女角给赶到屋外,雪花飘下时响起,后用来衬托她们商量色诱盗匙的诡计,另一是片首字幕那节奏强劲的主题曲,在二男二女藏身剧院大被同眠时再度悄然响起,到了尾声五人各自上路时再以强劲的节奏倾泻而出。三个音乐母题都有不同编曲、不同节奏的变奏,其中又以懒洋洋的主题音乐最细腻,每回响起总是选段,而且总比上一次多一至两小节,至曹云为背叛父亲感到悲痛时,全曲始完整奏出。《刀马旦》情节颇松散,幸亏配乐将全片接合起来。 上述例子亦说明了声音或画面的母题,可以怎样强化情感。母题首次出现时,便可灌注情感,再出现时,可将情感变得更丰富,更具体,或更细腻。《新难兄难弟》中的儿子(梁朝伟),有一条具纪念价值的链坠,是年老双亲送的,可那其实是代表两老作出的牺牲,他却懵然不知。后来他离奇地回到过去,碰上年轻时的父母(梁家辉、刘嘉玲),发现父亲爱替左邻右舍出头,母亲则为了爱情离开富裕家庭。他变得很尊敬他俩,更把链坠相赠以作纪念。观众感到有趣的,不仅是年轻父母对他的举动大惑不解,还有是日后两人会把链坠送(还)给儿子,而且,儿子此后会珍惜那纪念品。 《赌神》的母题,则有不一样的感情轨迹。刻画高进的母题有二:他的玉指环和他心爱的金装朱古力,暗示他除有上流品味外,还与中国传统(金与玉)不离不弃,同时,也是他成熟(指环)与孩子气(爱吃朱古力)的双重性格的平衡。影片接着分别把两母题推而广之,变出大段情节。高进孩子气的一面,在他头部受创失忆后变得极端,甚至回复到婴孩般依赖身旁的人的性格,惟有朱古力能解除他突如其来的恐惧。玉指环的母题发展得较迂回,高进原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当担心手上的一副纸牌时,便会碰触自己指环,对手研究过他赌博过程的录影带后,也发现这点。但在赌局决战的时刻,高进却知道对方已晓得自己习惯,于是故意抚擦指环,使对方判断出错。观众喜欢看到熟悉元素变出新花样:男人对朱古力的偏好,变成小孩子般需索不断;我们看到的小动作也给对手发现了,可高进却比对手更加高明,也大出我们意料之外。 因为还有续集,所以母题、暗示及情感之间的相互作用,并不局限于一部影片。影评人通常非议续集,认为那只是向钱看的跟风作,但续篇与前传却可以把观众早已熟知的母题改头换面,加入新的联想使肌理变得更丰富。《赌神3之少年睹神》(1996)揭露高进一头烫贴发型(效法阿兰·德龙)及玉指环(年轻时爱人送的吉祥物)的由来。野心更大的徐克,在《英雄本色3夕阳之歌》中一举扭转吴宇森在前两集营造的男儿世界,小马哥的商标如飘扬的风衣、黑眼镜及两手开枪等,变成是在从前训练他的女人(梅艳芳)身上学回来的。类似的前传,不会叫观众重新估计前作的内容,而是在新的脉络中看那些内容如何取得新的意义。高进触摸指环的习惯我们早知道了,但在前传,那不仅是小动作或诡计,也变成是他忆念早逝至爱的行为。我们又早已领略小马哥的足智多谋骁勇善战,但前传里,他的个人风格却可追溯至一个既坚强又聪明的女人,影片因此开辟了感情的新天地。观众不会摒弃他们喜欢的角色,因此,要搞好续集,就要利用偶像人物旧有的性情,变出新的感觉。 母题带出的感情回响,尤见于港片与众不同的两种叙事策略之中。其一是片刻的闪回,不仅有往事重提的作用,还可加强感染力。这种手法,早自默片时代便已出现,后来西方渐渐弃用,但香港至今仍乐此不疲,而且搞得生气勃勃。《百分百感觉》(1996)高潮一幕,Cherrie(郑秀文)挽起吉它轻奏了一首旧歌,她和着唱时,画面淡入她过去跟Jerry(郑伊健)相处的日子,但她不肯定是否仍爱他。吴宇森的《喋血双雄》(1989),也一样有抒情的闪回片段。另一策略,是片末打出字幕时重现先前的镜头,用西方标准看,也属过时的作法。重复的影像,一般都是令人回味的镜头,又或是贯彻全片的母题,片末字幕因此或多或少给我们“重新阅读”影片的机会。《皇家女将》重现影像的重点,是男人的鲁莽行为、女人的姊妹情谊,还有儿子、丈夫、兄弟的暴毙,失去至亲的伤痛时刻。   《上海之夜》(1984)结局是另一个叶倩文来到上海,片末字幕出现时亦重现片初叶情文初抵上海街头的连串影像,故事仿佛没完没了,教人回味再三。 由此可见,运用对应情境与连贯母题(音乐、视觉及语言的),把松散情节结合起来的做法,是港片一项艺术成就。张彻、胡金铨、吴宇森、徐克、梁柏坚及好些杰出导演,都晓得运用这道板斧,增强影片感性的回响。可如果故事结构更加紧密,这些技艺亦一样奏效。幸有90年代初的一批电影工作者,香港电影的情节铺排始变得较缜密。 再拿倒叙为例,现在的港片,已不限于用数个画面交代的闪回,来讲片中人饱受昔日痛苦回忆折磨,又或功夫片主角猛然想起退敌绝招。近年,有影片运用大量倒叙铺排剧情,其中有的更制造出迂回情节,教人叹为观止。刘宇鸣[即刘镇伟。——译者注]的《天长地久》(1993),内容讲电影公司欲重拍一部旧片,影片的助理阿茵(徐濠萦),从片场的人口中得知神秘父亲的二三事。她父亲是明星方德胜(刘德华),也是旧片的男主角,画面出现片刻的闪回,同时夹杂她画外的独白。故事发展至此,似乎平平无奇,可渐渐,这个追查生父事迹的背景故事给抛在脑后,画面展现的倒叙极之冗长,直到方德胜跳楼自杀,此刻,更首次在片中听到胜的内心独白——女儿明白父亲自杀原因后,影片观点亦随之转移。 邱礼涛执导、李修贤监制的《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1993)中血淋淋的一段关键性的倒叙,更使观众同情又不是,愤恨又不是。变态杀人狂施暴的场面,和警队草率的调查过程交替出现,一方施虐作乐,一方处事失当,都得不到观众同情。后来凶徒落网,警察严刑迫供,一个精神病患者吃尽苦头,惹人怜悯,可其后却接上新一段片初灭门惨案的闪回画面,只见凶徒残忍地把一家人逐个斩杀。观众的同情心结果没处安放,凶徒最后自杀,没半句为自己开脱的话,但他亦罪无可赦,结局令人不安。 近年也有一些影片,对应场面与母题都运用得极巧妙,《金枝玉叶》(1994)是个中典范。影片讲林子颖(袁咏仪)崇拜歌坛偶像玫瑰(刘嘉玲),玫瑰与其作曲家兼唱片监制顾家明(张国荣)相恋已久,更成为颖心目中理想的一对。颖为接近玫瑰与家明,不惜女扮男装参加撰拔新秀歌手的试音。她其实没半点天分,但家明为显示自己有点石成金的本领,竟选中颖。细意包装之后,化身男儿的她终于做了少男少女的偶像。家明的工作伙伴,都把男性化的颖当作男同性恋,颖搬去与家明同住后,家明竟发现自己爱上这个他要栽培的新人,顿感不安起来,又担心自己变成同性恋,于是离开玫瑰,更避开颖。颖破坏了两个偶像的关系后肝肠寸断,回到同居好友鱼佬(陈小春)身边。鱼佬劝她找回家明,并表露女性身份。家明最后见到颖,开腔便说:“男也好,女也好,我只知道我很爱你。” 开拍期间,纵然导演陈可辛与编剧阮世生仍不断重写剧本,但剧情铺排结果条理分明,恰到好处。影片开始,电视转播玫瑰获选为年度最受欢迎女歌手,她更借此向家明致谢;影片结束,刚好是一年后,电视又转播新一届得奖消息,再次捧奖的玫瑰宣布跟家明关系告吹。两次颁奖仪式后举行的名人派对,突出了前后不一样的故事,第一次派对暗示家明不满玫瑰,第二次却见他怀念失踪了的颖。鱼佬之前教颖男孩走路的样子;到影片的高潮,他却教她女孩跑步的姿态。此外,片中又有鲜明的人物弧线,就是家明对颖的天真性子的反应,由厌烦转友善,最后更变成苦恋,而颖亦渐渐甩掉歌迷的幻想心态,假扮男人的生硬神态亦渐渐褪色,最后一幕更变回少女。即便是玫瑰,原可以给塑造成引人发噱的泼妇,但她最后接受失恋的事实,表现既成熟亦不失尊严。玫瑰在第一次派对,给家明送上滑稽性感的汗衫,但第二次却给他递来非洲的机票——他一直欲往非洲寻找创作灵感,剧本刻薄地要他说:“像保罗·西蒙那样子”。 影片亦利用物件铺排情节:玫瑰喜欢的玫瑰花,家明愈来愈有过敏反应;颖的芝麻街布偶,代她说出心底话,家明的钢琴,给他用来编写颖创作了四段音符的一曲《追》。此外,还有歌迷在演唱会挥动的萤光棒,颖亦多的是,她扮男孩对甚至把一束萤光棒捆起,放在裤档让它鼓鼓胀起,好装得更像。她和家明一同困在升降机,漆黑一片,家明恐慌,她便抽出萤光棒来安抚他。最后一幕,颖与家明在升降机内拥吻,然后像老式好莱坞情节一样,升降机又告失灵,可这一回,黑暗中传来一句:“管它!” 《金枝玉叶》是UFO自觉要搞精致的高档作品,故事结构匠心独运,是全片魅力所在。   陈可辛及其创作班子,都晓得节奏与呼应,伏笔与转折,以及相得益彰的对应场面,统统可塑造感情。颖拿出萤光棒照亮停电而漆黑的升降机时,观众都开怀大笑,颖最后想找家明,在街上狂奔时,幕上响起家明为颖所作的《追》:“只想追赶生命里一分一秒”,观众心情也随着歌声起伏而有刺痛的感觉。派对上,家明没劲地看着玫瑰在室内穿来插去,镜头接上颖为了找他,在街头狂奔。三个镜头之间,呈现对比(玫瑰世故、颖单纯),并点燃两人重会的希望(交叉剪接),也暗示家明离开玫瑰,欲与颖一起的愿望。设计有力的故事结构,可制订逐步加强的节奏与强烈宣泄的效果,亦可放进一些回想起来合情合理的意外惊喜。这样的布局,与松散故事结构的强烈突变对比,带来不一样的观影乐趣。偏爱后现代零碎情调的影评人,往往对紧密情节的作品不屑一顾,然而港片即使有着叙事松散的传统,但结构紧密的作品,亦具有很高的娱乐艺术价值。 功夫武侠片也极之生动地展示香港电影不少独特的叙事方式。这种毫不造作的作品。说明了大众电影如何以本土素材,构思出轮廓鲜明的独特情节。 中国武术的有关典故与传奇故事,一如亚瑟王的圆桌武士传说与美国西部拓荒的故事,都是构思剧情的宝库。早在公元前300年的战国时代,诸侯已重视技击之术,其后达摩祖师把佛教禅宗传到中国,也将武术一并带来。相传公元500年左右,达摩留驻嵩山山麓的少林寺,给僧人传授打坐、气功及武技,从此确立了中国武术传统。 少林寺是中国武术的象征,有关传说给一部又一部影片用个没完。该寺据说住着1500僧人,其中500人练就一身武艺,数百年来,武艺高强的僧人偶尔会奉旨出征,助皇帝一臂之力,而少林功夫更传遍东亚各地。1674年,清朝下令火烧少林寺,传说逃过大难的五个僧人成为“少林五祖”,今天的黑社会即衍生自他们暗中创立的洪门[火烧少林寺一事无正史可考,传说嵩山少林寺毁于清雍正十三年(1736),逃出的少林五祖亦非僧人而是俗家弟子。——译者注]。事实上,避过火烧少林一劫的僧人为数不少,有的沦落街头卖艺,有的则当上京剧演员。其后少林夺得以重建,惟于1928年再因地方军阀开战,战火中又付诸一炬。 武术到了日本,迅速与当地武士社会结合起来,可在中国,却只能在地下活动。满清(1644~1911)以外族身份入主中原,自然害怕汉人习武反清复明,遂颁令禁绝武术。有的武术家因此变成艺人娱乐大众,卖艺有之,舞狮有之,演出京剧有之,醉心武学的弟子则走进地下,钻研出一套又一套独门功夫。功夫片的情节往往不离以下公式,门派之间势不两立,徒儿若不是要为师父报仇,便是因师兄弟走火入魔而要清理门户,或者要学绝世武功。 大众文学亦多见挪用武术传说。中国的侠义传奇已流传了数个世纪,及至像《水浒传》等民间史诗的出现,才把此等传奇化零为整。清朝年间,据此发展出的文学类型百花齐放,于是出现了学艺走江湖、侠义爱情及神怪武侠等故事,并且成为中国19~20世纪初通俗小说的主流。 武侠小说20年代在上海流行起来,其中不乏民族主义色彩浓烈、讲述华人反击西方帝国主义者的故事,另外,也有英雄人物身怀放飞剑绝技,又会骑在巨鸟背上飞翔,甚至有斩妖除魔的本领。有一部小说写剑侠与巨蟒搏斗,把剑变成一道光,然后驾着剑光飞身到悬崖边,会合那儿的女主角齐灵云。巨蟒向两人喷出火球,但灵云扔出秘密武器“天黄珠”,把巨蟒炸个粉碎。诚然,那很像徐克电影的场面,但没那么神怪的小说,英雄人物也会懂得轻功,或练成铁砂掌。有些武术门派声称,这些功夫确是可以经苦练学回来的(义和团正是深信这一套,才以为身体能抵挡西方人的枪弹)。任何武术片都有一些接近凡人能力极限,外人看来容易以为只是妙想天开的描写。 二次世界大战后,武侠小说继续盛行于港台两地,还有新派武侠小说的出现,通常讲孤独的英雄,由武艺到人格皆渐渐成长的故事。个中不乏反英雄色彩,不仅质疑权威,还批判主人翁的自私与贪婪。台湾作家古龙推出一系列主角或进取或遁世的小说,不少给改编成电影,如楚原的《流星蝴蝶剑》(1976)及《天涯明月刀》(1976)。新派武侠小说最著名的代表人物,首推香港作家金庸(即查良镛)。金庸首创残缺主角的类型,也就是后来电影中独臂刀的原型,他的流行作品极受欢迎,70年代给改编成好些电影。   近年如王家卫的《东邪西毒》(1994)及刘镇伟搞笑的《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1993),灵感都来自金庸小说。 塑造已逝的英雄神话世界,除有小说及电影外,还有另一种叙事形式,那就是京剧。京剧早于19世纪冒起而成为独特的娱乐形式,其极富节奏的音乐、美轮美奂的戏服与化装,尤其是唱念做打样样皆能的演员,在在迷住了观众的心。京剧独创一系列的排场,不断套用在一个又一个故事里,演员演绎精采片段及公式的细腻变化时,若达至完美无暇境界,便是功力所在。京剧团一如其后的香港导演,手上都无剧本,他们把成规拼合,变出新的剧情,又把新歌词写进传统曲谱。香港发展起来的粤剧则是京剧的变种,少了细腻但却较为讨好,亦是沿用京剧的一套创作模式。小说也好,舞台也好,电影也好,香港大众文化都给武侠类型一一渗透,电视剧集不断以传奇侠士与功夫大师做题材,漫画书亦充斥飞檐走壁的英雄人物。也不能全怪那是男孩的玩意,毕竟女性亦是故事主角,这在欧洲或英美的历险故事中是没法得见的。从上海默片的女侠,到茅瑛及胡金铨镜头下的徐枫,再到《皇家师姐》(1985)的杨紫琼及《九一神雕侠侣》(1991)的梅艳芳,一直皆见香港动作片歌颂女侠的调子。 观众为何喜欢昔日的传奇故事?究其原因,会发现这些故事或多或少缔造了一个为流亡者而设的中国,高思雅称功夫武侠片为海外华侨的“神话回忆”,一种合情合理的幻想世界。不管现实的中国历史令人多么痛心,大家心目中仍有自己所属的国度:那国度有稳固的传统,但既不属于法律也不属于政府,而是关乎光明磊落的个人操守。武侠故事里的荣辱,是家庭与门派的事情,甚至最终是属于个人气节的问题。 这些神话故事不断给每一代人翻新,香港影评人亦往往指出,一种重复的英雄情节逐渐出现。武侠英雄是个典型人物,武功天分高,尽管杀人无数,却总站在正义一方。英雄人物效忠的对象是家人、朋友和师父,为保护他们不惜对抗社会认可的暴力。美国西部片的英雄若非搬出文明社会的公义,便没法把漏网的坏人正之以法,但中国却没有超越个人及客观的法律传统,林语堂曾写道:“作为一个国家,我国政治传统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无宪法,也无公民权利的观念。”英雄必须行侠仗义,这是因为外面的社会没法可依,而且更往往由坏人操控,暴力于是变成解决问题的惟一办法。这个传统甚至延续至香港的警察片,火爆的差人不分男女,都用非法手段查案,以恐吓及严刑迫供,有时甚至会公报私仇3。 假如家人、朋友或师父受到伤害,主角都有责任为他们报仇雪恨;大多数武侠片与枪战片的基调,亦正是复仇。奸角为什么会奸?主角为什么有正义感?类似的心理背景通常都含混不清。   此外,复仇就像天经地义,罕见有质疑其道德理据,或觉得那会令品格蒙污。很少港片会像《五郎八卦棍》(1984)般,复仇者乱了性,变得沉迷复仇,甚至滥杀无辜。通常复仇惟一要付出的代价,是迫于无奈手刃挚友或至亲。吴宇森的《喋血双雄》(1989)里小庄的故事,主要是关于背信弃义的老友(中间人冯刚)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怎样给可敬的敌人(警探李鹰)所取代,他的痛苦除源于误伤无辜女子Jenny,也源于没法狠下心肠惩戒出卖他的冯刚。 复仇有时亦会成为全片剧情的依归,一如詹姆斯一世时期的悲剧,坏人作恶或卖友求荣之举,可驱使主角由始至终皆不惜一切的去报复。不然,亦会因比武或争地盘,甚至为争女人(较少见)而结怨,此外,仇恨亦常常源于主角的至爱受伤,又或主角给公开羞辱而丢脸,接着下来,所有行动都因复仇而激发。这种铺排,可以便节奏渐变紧凑,因为必须付出更多,得报大仇时才更有满足感。美国片的复仇主角往往到结局时毋须亲自动手,把肮脏的事情交由命运决定;但港片的主角却可以很残忍。《致命武器》(1987)近高潮一幕,丹尼·高化(Danny Glover)放手让意外被困的坏蛋给炸死;但《执法先锋》(1986)的元彪却开枪令汽车焚毁,亲手惩治杀人者。 这种男儿的荣辱观念诚属一种儿戏的道德观,可惟其儿戏,才别具感染力。先别管社会文明与否,假如要选择全世界都懂得的一种戏剧动机,那么,报复就是首选。港片故事的跨文化吸引力,显然在于复仇所占的主要位置,对男观众尤其如此。如果观众身处社会的公义,一如旧中国社会那么不可靠,那影片的感染力大抵就更厉害。 复仇的情节,可以使布局变得曲折离奇,一如英国剧作家韦伯斯特(Webster)的《马尔菲公爵夫人》(Duchess of Malfi),但港片的复仇,往往加强片段式故事的倾向。港片的存在理由,常在于它们的动作,导演把动作放在不大连贯的各个精采场面之中,动作之间的篇幅,就运用拖延手法,如敌对门派或帮会勾心斗角、奇技武功的表演、主角同伴受伤或遇害、次要奸角出现(不同奸角要分几场来收拾)等片段。不管哪一类型,连串苦难或杀戮等的拖延设计,皆可使奸人更加罪有应得,而调子却不必一致。功夫片都有通俗喜剧那种插科打诨的弊病,80年代的警匪片亦承袭此一特色。 60年代武侠片的情节往往峰回路转,但70年代功夫片的情节却只剩下最简单的骨干,即连场武打,主角要么沉着应战一步步解决大群敌人(李小龙式),要么一番苦练后一步步解决大群敌人(王羽、成龙式)。可不管哪种功夫片,高潮一段都是主角与反派漫长的决斗场面,而且主角总是暂时处于下风,到最后才仗着或技高一筹、或独门秘笈、或救兵杀到而克敌(联手击败强敌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现代警察片也相去不远,剧情模式离不开发现有叛徒,无辜证人遇害,主角又公开受辱,最后是一场可长达两本的决一死战。 60年代的编剧,也许没察觉他们强调打斗场面的同时,却牺牲了剧情结构。有人忆述:“我们希望达到黑泽明的效果,譬如说《穿心剑》及《用心棒》,结尾三船敏郎和仲代达矢的决斗,我们在谈电影的时候会说:‘嘿,我们要这样的效果’,只想到效果方面,不会想到整个大结构和人物关系。”时至今日,香港多数动作片也出现类似情况,但情节简单却对卖埠有帮助。有时,亦会有耐人寻味的变奏,譬如说,有多个主角,《方世玉与胡惠乾》(1976)便有五个之多,如此,情节大可按“数目递减”之类的方式铺排。《鹰爪铁布衫》(1977)的反派(黄正利)看似刀枪不入,但其实有五处要害(画面示以闪动的红点),主角必须一一找出,逐个击破。此外,复仇故事有时会逐个出现,正如前文所述,片段式剧情铺排的好处,便是可以在对应故事线之间,制造调子的生动对比。《龙之忍者》(1982)里的忍者玄武(真田广之)来到中国报父仇,仇人是脱离忍者组织的老师父福伯。除这个认真的复仇情节外,影片亦同时铺排另一复仇故事,就是福伯给玄武杀死后,少壮武师孙靖(李元霸)要为他报仇。父与子的母题后来却发展成搞笑版,孙靖与玄武因为羞辱神打师父(黄正利)的儿子而与他结怨,最后两人联手把神打师父打个落花流水。一如不少流行文化传统,武术片情节常常显露其天马行空的特有想像力。 现代城市动作片另有把片段连贯起来的方式,就是焦点非集中在一个主角身上,而是不同角色的故事互相穿插。那可能有写实用意,可亦促使导演制造更多对应场面及重复出现的母题。   赵祟基执导的警察查案片《三个受伤的警察》(1996)犹如警察个人问题的横切面,有工作过分狂热、刚愎自用的硬朗督察(王敏德),有错手杀死黑帮少年后变得神经兮兮的新丁(林晓峰),也有发现妻子与上司偷情而心痛不已的顽固老差骨[港语,指经验老到、油滑的警察。——译者注](郑则仕)。片名正好道出影片强调三者的对应关系。虽然激烈动作场面引发出每人的危机,但个中不无反省与反讽的时刻,如督察与疑犯一同困在囚室,督察曾打过疑犯,如今但觉渐愧,可疑犯却以德报怨,因为他已信了耶酥。该片正如别的警察查案片一样压缩剧情,办法就是把三线情节放在短暂的时限之中,即踏入九七年之前的除夕夜。三个失败者统统打算回归后留在香港,他们的命运,与那些有海外作后路的殖民地高官亦产生对比。 查传谊的《去吧!揸Fit人兵团》(1996)有三线的犯罪片布局,运用的也是压缩时间的手段,以突出场面之间反讽的对应。刀仔(吴镇宇)是片中一个神经兮兮的皮条客,闲来宁愿搓麻雀而懒去撩是斗非,黑帮烂仔恐龙(张耀扬)奉所向无敌的大佬刀神为偶像,年轻的反黑组探员发瘟(张达明)尽忠职守,做起事来有条不紊。通过交替剪接,影片前段三分之一带出三人对比:刀仔懦弱;恐龙疯狂追逐英雄感;发瘟尽责谨慎,却欠缺情趣。三人另外亦各有女人:刀仔有冒失妓女J.J.,恐龙有流行音乐迷女友Deda,发瘟有怀孕的妻子晶晶。两敌对帮会在旺角对峙,三对男女的生命交叠起来:刀仔与恐龙本是朋友,如今各为其主身处街头叫嚣的两帮人马之中,发瘟则与别的警察在大街小巷奔走,力图制止这场黑帮大斯杀。刀仔与恐龙无意中惹起黑帮火并,影片在这主要的篇幅里,以绝不浪漫的方式展示附近民居大受蹂躏。刀仔设法置身事外,无奈为保护J.J.必须现身。各方人马厮杀过后,恐龙发现己方兄弟伤亡殆尽,自己亦满身鲜血。发瘟则以为妻子受了伤,到处寻找芳踪。各线故事最后在生动的高潮一幕告终:发瘟发现妻子没有受伤;恐龙听着Deda的随身听响起辛晓琪的《领悟》时断了气;刀仔在荒诞的喜剧手法处理下,奉命暗杀敌帮首领。影片以刀仔机警脱身作结,尾声更极尽搞笑。   《去吧!揸Fit人兵团》以细心经营的调子,把基本风格类型的悬疑与打斗糅合起来,亦说明了港片所偏爱的片段式叙事,适宜制造连串对应场面。影片每一线故事都有各异的情感,身体的痛苦、内心的忧伤及幽默的调子互相交织。香港影评人认为,查传谊这作品戳破时下影片对蛊惑仔的歌颂,通过对比的多线故事,影片不仅拆解了英雄片忠义的传统,也颠覆了“古惑仔”电影潮流。 情节互相穿插,松与紧之间由是取得平衡。梁柏坚的《热血最强》(1997)每一线皆以警探为视点的情节,都不乏激情与幽默之处,各线故事以开放式手法铺展,而浪漫化的敌对关系总像雾里看花,煞是诱人。陈果的《香港制造》(1997)主要角色分成两批,一批包括追债少年屠中秋(李灿森)、中秋的双亲及友人等,另一批有少女许宝珊及许的家人朋友。故事围绕中秋发生,讲他勉强与母亲相处,又保护弱智兄弟阿龙,与女友发展恋情,以及和黑社会保持距离等。阿龙目睹宝珊跳楼自杀后,拿着她遗下染满血渍的两封信给中秋看。中秋为交还两封信大费周章,结果变成追查宝珊自杀的原因。阿龙与中秋女友阿屏相继枉死后,中秋便像宝珊一样变得绝望。他把自己的遗言也放进宝珊的信里,然后寄给宝珊父母,自己跟着自杀。主角渐渐发现自己对成人世界梦想的幻灭,竟跟陌生人的感受一样,影片对青少年愤世嫉俗的描述由是变得更为深刻。 情节松散也好,紧凑也好,港片都让人把大众电影剧情铺排的手法看得一清二楚,犹如照过X光一样。这些手法也许看似简单,但导演在制作节奏的压力下,不时将之换上新包装。有时,手法带出的熟悉感,能使人对分毫不差的效果大感兴奋。《至尊无上》(1989)里的罗森曾有负于妻子好友,为报仇雪恨,那成败攸关的一局必不可输。他褪下婚戒,好使手指更加灵活。镜头接上特写,指环在前景滑下,身后旁观的妻子忧心仲仲。这种直截了当的场面,能使观众忆起先前发生的事,从而猜测角色那一刻集失落、冒险与希望于一身的感情状态。为挽救婚姻,罗森必须脱下指环——准有暂时放下盟誓,才可取胜。那一刻的场面生动精采,既带出新鲜的感觉却又深深扎根于传统,这其实都是因为叙事与演出的成规、风格及类型所致。影片用不着为了提高观众的兴趣,便来颠覆普及娱乐的形式与公式。这些形式与公式已受过时间验证,能真真正正吸引观众耳目及感情的投入。
1052 次阅读|0 个评论
分享 公式、形式、成规(1)香港电影的秘密---大卫·波德威尔
猪悟静 2012-2-27 04:41
公式、形式、成规   大众娱乐的工作者都得面对一些难关:既要循规蹈矩又要有异于人,既要制造亲切感又要引人新意思。种种成规与形式(forms),不仅是帮助导演创作的框架,也是他们发展技艺的大好机会。 大家往往会把大众电影的常规(conventions)视为掣肘,我倒怀疑没有发现个中机会的导演,才真正受到掣肘。常规其实是一道方便之门,观众会受那种亲切感吸引,导演亦有框架可依,从而发挥一己天份。若传统已有某些定规,如创作三十二小节的乐曲、十四行诗,或结束语激昂的三幕剧,那么,剩下的选择才最重要。大众艺术作品不会完全重复另一作品,因此,即若规限最严的常规,也容许自由创作的空间。 大众娱乐的工作者都得面对一些难关,既要循规蹈矩又要有异于人,既要制造亲切感又要引入新意思。他们反复试验,终于找到可以百变的几种成规(norms)。本章集中讨论香港电影三套主要成规,类型常规、明星制及视觉风格,下章探讨港片叙事的一般原则。种种成规与形式,不仅是帮助导演创作的框架,也是他们发展技艺的大好机会。 影片未开拍又如何能销往海外?你要借助的,若非演员,就是类型——任何试过而成功的东西。 一一王家卫 大量生产的影业,需要有源源不绝的制作,因此,预知成果的压力经常存在。影业据原型生产,非按样本复制,娱乐片监制得为每个计划冒上颇大风险,一部新片很难像“Windows 98”那样可保成功在望。有人指出大众艺术受重复所累,但他们往往忘记了没有投资,唱片公司或电影公司根本没法生存,监制于是有责任尽量确保投资稳当。类型与明星既可减低风险,也能提高预期产品的产量。一般观众的口味,基本上亦离不开他们心爱的类型与明星,因而亦出现相关的影迷杂志。美国发行商也以这些成分为标准,厘定影片卖掉的价钱。   香港那些试走怀旧路线的作品《天长地久》(1993)、《山水有相逢》(1995)及《人间有情》(1995)等,皆美化及陶醉于昔日的类型与明星,证明这些东西的吸引力,依然非同凡响。 任何类型的核心部分,都是熟悉与新鲜、常规与创意的结合。类型是跨媒体的,因此电影类型,都源自文学及戏剧所遵循的常规。在香港,50及60年代的电影便以粤语戏曲为主:李翰祥70年代执导的风月片,也多取材自文学及民间故事2。任侠的爱情、侦探、神怪武侠及盖世武功等故事给电影收编以前,都属于文学类型。鬼怪和僵尸也是先见于民间故事与中国戏曲,才溜进电影世界。 外国进口片也启发出新类型。邦德片在香港极受欢迎,故1967年制作的约105部粤语片中,间谍片就占去20部。好莱坞自《辣手神探夺命枪》(Dirty Hany,1971)及《秘探霹雳火》(The French Connection,1971)开始,大搞高成本警察片,香港亦步亦趋,由《跳灰》(1976)首开先河,出现极受欢迎与长寿的警察片类型。70年代的港产喜闹剧,亦可能受梅尔·布鲁斯(Mel Brooks)与市莱克·爱华斯(Blake Edwards)的影响2。 一地电影的类型有等级之分。多年来,香港的歌舞喜剧片都是票房毒药(这些影片都不缺流行歌星助阵,有此结果着实离奇),泰迪罗宾制作的60年代怀旧歌舞片《香江花月夜》(1995),以及以儿童合唱团为题的《仙乐飘飘》(1995),票房皆一败涂地。《夜半歌声》(1995)这部重拍上海经典的作品卖座较佳,是由于金碧辉煌的制作和包装,加上强大的明星号召力。 70年代中开始,喜剧及动作片(包括功夫片、警匪片及武侠片)两类型一直遥遥领先。80年代香港电影现代化以后,某些传统类型渐受淘汰,像以帝王风流韵事为题的古装片。邵氏导演李翰祥60年代以制作宫闱片见称,但大型片场关闭之后,宫闱片成本变得过高[李翰祥80年代的官闱片如《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1983),便北上故宫实景拍摄。——译者注]。纵然许鞍华瑰丽的制作《书剑恩仇录》(1987)勉强可称宫闺片,但该类型始终回天乏术。 有的类型提高制作质量后,再度大受欢迎。徐克的《新蜀山剑侠》(1983)在崭新特技效果下,影像都活现漫画神采,神怪武侠片地位随之扶摇直上。徐克实验新式特技,到《倩女幽魂》(1987)终于大放异采,使神怪武侠片复苏,及至刘伟强的《风云雄霸天下》(1998),更发展出数字化的特技效果。另外,灵幻片亦借助香港电影技术的现代化流行起来。中国传统认为大自然亦存在看不见的力量,民间一直对还阳作恶的妖魔鬼怪心存戒惧。   70年代中,香港导演借鉴好莱坞提升本土恐怖片的质量,《魔女》(1974)便翻抄了《驱魔人》(Thc Exorcist,1973)。但直至80年代,灵幻片才成为气候,个中有赖洪金宝把功夫喜剧与鬼怪故事合而为一,拍出《鬼打鬼》(1980)及《人吓人》(1982),提高了灵幻片的制作技巧。 洪金宝又为嘉禾监制了《僵尸先生》(1985),此片有如摇钱树,不仅连拍三部续集,还推出闪卡及连环画,论趣味性,至今仍是同类型作品的典型代表。影片讲茅山师父九叔(林正英)叫两徒儿(许冠英、钱小豪)守住一具因墓地风水欠佳须起棺迁葬的尸体,徒儿竟让尸体逃脱变成僵尸。中国民间相传,僵尸阴阳失调,要吸活人阳气活命。他们不是温文尔雅的西方僵尸,而是手脚僵硬的腐尸,只会弹来弹去追逐猎物。影片中,要防范僵尸袭击,可在其额压上黄纸符,或闭住呼吸,或利用墨斗线,但最佳方法则跟西方没有两样,便是用尖木贯心杀死僵尸。这些元素一一成为《僵尸先生》的搞笑手段,此外,该片还挪用了一些徐克式的特技效果。 80年代初,类型片的等级次序又有新的变化。监制为满足本土及海外广泛观众,便制作“混合类型”影片,动作喜剧片《最佳拍档》(1982)是个中典型,影评人石填亦认为周星驰的《赌圣》(1990)能够疯狂卖座,是因为有笑有赌,有动作有爱情,更有大陆来客及特异功能。香港电影压根儿没有纯粹的类型作品,每部影片或多或少都有笑料出现,有时甚至为迎合海外市场,言情文艺小品也加插打斗与追逐镜头。 我们可从类型的兴衰交替,透视当地制作与区内发行的历史。功夫片热潮退却后,进口软性色情片《艾曼姐》(Emmanuelle,1974)引起哄动,不少监制马上转拍小本色情片。   90年代,港片抄袭风炽烈,跟风作特多,枭雄片即为一例。这些教父式电影,大都描述过去20年间知名罪犯的发迹史,如《坡豪》(1991)的黑帮头子、《五亿探长雷洛传》(1991)及《四大探长》(1992的贪污警察。枭雄片历史细节丰富,大卖50及60年代的怀旧及发达至上的观念,以吸引观众。 港片由酝酿到摄制进度神速,潮流的寿命因此往往极短。《赌神》(1989)之前固然曾有赌千片流行一时,但由它引发的一系列赌片,扩散速度快得惊人,除正式系列外(包括1990及1991年两部续集),计有以下多部: 1990年:《赌圣》、《赌王》; 1991年:《赌尊》、《赌霸》、《表姐,你玩嘢!》、《赢钱专家》、《洪福齐天》; 1992年:《赌城大亨之新哥传奇》、《赌城大亨II之至尊无敌》、《胜者为王》。 另一潮流的摄制速度,快得更加惊人,那便是历史功夫片,由徐克的《黄飞鸿》(1991)及《黄飞鸿之二男儿当自强》(1992)打头阵,令该类型卷土重来。1993年,以旧中国为背景的功夫英雄传奇片每月都有新作,又多数由李连杰主演,包括:《黄飞鸿之三狮王争霸》(2月5日)、《方世玉》(3月4日)、《黄飞鸿之铁鸡斗蜈蚣》及《黄飞鸿对黄飞鸿》(两模仿作同于4月1日公映)、《黄飞鸿之四王者之风》(6月10日)、《方世玉续集》(7月30日)及《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9月3日)。潮流当道之下,年轻导演会利用包装,把不相关的影片变成一个系列。擅长制作恐怖片的宝耀公司,便以特别日期为一系列影片改名,如用孟兰节命名的《七月十四》(1993)、元宵节命名的《正月十五之一生一世》(1994)及《二月三十》(1995)。 跟风现象说明大众电影需要在熟悉框架内,才可创新,70年代末期冒起的新浪潮,便是明显例子。新浪潮导演大都以更新既有类型作为起点,惊险片的例子如许鞍华的《疯劫》(1979)、严浩的《夜车》(1980),武侠片如徐克的《蝶变》(1979)、谭家明的《名剑》(1980)。即若喜剧片,如徐克的《鬼马智多星》(1981)及严浩的《公子娇》(1981),或多或少都有别于一般喜剧片。张建德称,“新浪潮导演都靠类型电影起家,他们把既有传统及形式,重新作严谨及风格化的处理,以追上80年代观众的新口味。”许鞍华拍类型,从悬疑片(《疯劫》),到鬼怪喜剧(《撞到正》,1980),到犯罪惊悚片(《胡越的故事》,1981),到女性通俗剧(《客途秋恨》,1990),每回都追求类型中更深入的感情层次。 类型的发展,容易理解为社会趋势的反映,但如果我们同时考虑电影制作的习惯及类型的特殊传统,便有更合理的解释。就拿本土影评嗤之以鼻、西方迷哥迷姐却如痴如醉的女警片为例。有人或许认为《皇家师姐》(1985)、《皇家战士》(1986)、《天使行动》(1987)、《霸王花》(1988)及《皇家女将》(1990)等女人加枪的影片,反映女性在当地的经济地位渐渐提升。然而,其他解释却更接近事实,首先是普及娱乐具有同源不同版的特性:某类型一旦风行,众多可能性便随之出现。恐怖片导演打起魔鬼小童的主意,是因为什么魔鬼少年、魔鬼怪人、魔鬼汽车、魔鬼宠物等等,一一都给同行抢拍过了。同理,男警片一旦走势凌厉,有人便会向性格硬朗的女警打主意。   此外,女警片亦在本土传统中找到立足点,盖武侠片与功夫片都推崇侠女与打女,而70年代众多色情片中,女性遭施暴后会展开暴力大报复。更何况,干劲十足的女性也会吸引女性观众,而本土观众中女性其实占去半数,即若动作片亦不例外2。首掀女英豪热潮的是德宝,那是一家后起的独立公司,欲在市场争一席位。洪金宝建议改用女性,套用孖警片的公式,而德宝老板潘迪生则找到一颗明日之星,即前马来西亚小姐杨紫琼。杨紫琼下嫁潘迪生后宣布息影,德宝便继续发掘其他女打星。 类型身上纵有文化对话的痕迹,但他们彼此之间,其实亦存在对话,一种“文本互换”的形式很自然便出现,如黑帮抽沙龙或红包万宝路的道具象征手法,又如《旺角风云》(1996)的黑帮热烈讨论《英雄本色》(1986)及片中的手足情义。这些注脚累积起来,可改写类型传统。《英雄本色》讲的是男性社会及男性之间的倾慕,《旺角风云》的男同性恋意味更呼之欲出,片中茶餐厅伙记良炳(梁汉文)仰慕黑社会大佬青哥(张耀扬),在厕所跟他碰面,又跟他唱卡拉OK情歌的女声部分,青哥结果“看上”良炳,良炳便“跟了”他。良炳后来给敌对黑帮掳去,被迫替其首领(黄秋生)口交。《旺角风云》等数部影片在与同类型旧作的对话中,戳破了超浪漫的“喋血英雄”甚至“古惑仔”系列所建构的神话。 类型片里头,同类型旧作会受敬重,但亦会受批判,同期竞争对手则会成为参照对象,还遭诸般嘲弄。可不论何种情况,类型片都会突出与众不同的地方,自我炫耀一番。要达到这个目的,谐仿是惯用手段,俄罗斯形式主义学派的文学批评老早已指出这一点。《92黑玫瑰对黑玫瑰》(1992)及《玫瑰玫瑰我爱你》(1993)皆借着谐仿60年代流行的"黑玫瑰"电影,而异于其他喜剧竞争对手。成龙影片《点只功夫咁简单》(1978/1980)的序幕,嘲弄其他功夫片出现字幕时煞有介事表演拳式的镜头。于香港电影而言,艺术创新一个不变的来源,便是谐仿,它可以提供讨好观众的喜剧调剂。 受欢迎的类型当然亦受市场状况影响,某类型盛行,非主流导演会搞出别的选择与之竞争。   80年代末期影业兴旺,小规模电影公司却纷纷倒闭,因为卖埠台湾的高成本影片垄断了市场。不欲拍武侠或黑帮动作片的导演,惟有另辟躁径。而以温馨爱情或家庭生活为题的影片似乎亦有可为。“关系电影”由是出现。潘迪生深信本土观众会喜欢以优皮为主角的港片,故德宝电影公司除出品女性动作片外,还拍摄如《秋天的童话》(1987)及《二人世界》(1988)等中型制作。可惜德宝的策略未竟成功,公司更于1992年停产,但UFO承接其路线,制作继续以同类观众为对象。其后海外市场萎缩,UFO更努力发掘本土口味,结合温情喜剧与文艺,炮制出《风尘三侠》(1993)、《新难兄难弟》(1993)及《金枝玉叶》(1994)等“关系电影”。 类型推陈出新固然影响重大,但影响同样深远的,也许是1988年出笼的电影分级制。分级制设有第三级影片,禁止18岁以下人士人场观看,但结果却为低成本影片制造了生机,盖一般港片对血腥、性爱、排泄及呕吐物等,都很包容,被列为第三级的影片,定必走得更远。分级制引发下价市场色情片及变态性虐片涌现,但像嘉禾发行的《聊斋艳谭》(1990)及《玉蒲团之偷情宝鉴》(1991),皆包装华丽卖座鼎盛,为三级片挽回一点面子。王晶的三级片《赤裸羔羊》(1992)在香港说不上卖座,但在西方却成为cult片经典,故事讲性无能兼心理受创的警员(每想到开枪便呕吐),与一群同性恋女杀手之间的角力(图6.3)。王晶接着拍了《香港奇案之强奸》(1993),当年最卖座的30部电影中,三级片占去4部,此即为其一。 知名度和李修贤或任达华同级的好莱坞影星,决不会主演那类影片,但李修贤接着还炮制了《贼王》(1995),像《八仙饭店》般详细刻画犯罪及查案的一部警匪片。任达华饰演凶残大贼,警察迫供时施加的酷刑,更是骇人听闻。三级残酷变态片热潮就像好些低成本电影一样,不少都据真人真事改编,但却极尽煽情,再加上摄制技巧夺目,令人极度不安。另外亦有同是描述变态杀手,但却较温和的影片,开此风的是邱礼涛,且大都由黄秋生担演(《的士判官》,1993;《香港奇案之吸血贵利王》,1994),而黄秋生自己亦执导了一部(《新房客》,1995)。 血腥潮流拍到尾声之际,不少第三级影片都以录影带形式直接推出市场,可三级片这个标签,亦非全都是不光彩的。尔冬升与罗志良合导的《色情男女》(1996)以摄制三级片遇上重重困难为主线,在谐仿色情片之余,亦肯定了色情片。曾当脱星的舒淇在《色情男女》中演绎脱星,结果连夺1997年香港电影金像奖两个奖项。即使是三级片,亦同时需要亲切感与新鲜感,也要受技艺及市场压力框限。 另外又出现具有cult片潜质的“三级残酷变态片”潮流,始作俑者包括演员黄秋生及任达华、亦演亦导的李修贤,以及导演邱礼涛及邓衍成等人的组合。李修贤与邓衍成亦合导了《羔羊医生》(1992),内容讲的士司机跟踪流鸳成僻,还将她们杀害与肢解,进而奸尸,他把肢解照片拿到照相馆冲印,结果就逮。《羔羊医生》票房为是年三级片之冠,甚至更超越好些知名的主流片。李修贤为此大受鼓舞,再接再厉监制了由邱礼涛执导的《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1993),票房成绩更胜《羔羊医生》,黄秋生凭着演绎澳门杀人狂徒夺得香港电影金像奖。   此外,邓衍成同年再度与任达华及李修贤合作,炮制职业杀手故事《乌鼠机密档案》,片中场面之凶残,可谓香港电影之最。某影迷的描述切中要害,“程峰(任达华)火烧小女孩,还强迫她爸爸肥祥(郑则仕)目睹整个过程,及后把烧焦的尸体搬到肥祥跟前,还扮小女孩声音道:‘爸爸,我晒得这么黑,你还认得我么?’反胃场面,进一步演变成难以忍受的低级趣味。”大众电影少不了明星,亦基于同一道理。香港观众出奇专一,正如张国荣说,日本与美国观众反覆多变,“但香港观众一且迷上你,就久久不会变心”。由童星开始演戏的萧芳芳,至今仍受全港市民推崇。1997年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上,功夫片长青演员石坚亮相,全场观众起立鼓掌。影星不仅是本土名人,对海外市场亦举足轻重,在80至90年代港片起飞阶段时尤甚。周星驰除受本土欢迎,亦受台湾拥戴,李连杰与杨紫琼在韩国亦吸引大批观众。动作片女星如李赛凤及大岛由加利在香港尽管吸引力不大,但在海外的叫座力却不弱。区内当红影星为此收入丰厚,如周星驰及李连杰,片酬便高达1200万港元。 好莱坞有监制说过:“要搞起一地影业,就要刻意制造明星。”香港有制造明星的多种渠道,首先,粤语流行曲乐坛成名已久的歌垦如张学友、张国荣、郭富城及黎明等,统统进军影业而名成利就,新一代明星郑伊健与郑秀文等,也是歌星起家。另一明星的来源是电视,许氏兄弟、刘德华、周润发、任达华、郑裕玲、梁朝伟,以及出道时主持儿童节目的周星驰,都是先在电视走红。此外,武术界进军影坛的红人除李小龙,还有成龙、罗芙洛、李连杰及甄子丹等,而选美会,特别是香港小姐选举,则发掘了张曼玉、袁咏仪等不少女星。 港片鲜见同时推出玩具或电子游戏等商品赚钱,明星于是成为他们最有用的生财工具。因此,影迷杂志、时装照、明信片、海报、月历、游戏、拼图、购物袋及写真集等,统统都以明星做卖点。他们不停公开亮相,除上电视做嘉宾,还出席慈善活动、首映礼及走埠登台,此外,照片还不停刊登于一般消闲杂志上。在商品的促销及亮相电视的帮助下,明星便可维系东南亚各地的拥趸。大明星如成龙及李连杰等,更有权自订拍片计划,聘用导演及监督制作。李连杰首三部“黄飞鸿”作品取得成功后,便与徐克拆伙自组公司摄制《方世玉》(1993),他除了自行拣选导演及专人配乐外,还邀得许鞍华担任策划。 究竟明星熟悉的面孔、声音,甚至身体,如何塑造娱乐的艺术?笼统地说,类型片需要类型人物的配合,故影星必须或多或少吻合定型的角色,如天真烂漫的少女、中年的情场浪子,以及嘴唇丰满女星梅艳芳所代表的“怨女”。等。喜剧更需以类型角色做卖点,如好色丈夫、十三点女孩、醋妻及男人婆等。但明星制度有趣的地方是,传统角色与明星形象之间并无必然关系。香港不少二线影星可忠可奸,亦庄亦谐,如李子雄与吴孟达便是。大明星如李连杰、周星驰、张曼玉、杨紫琼等纵使定必演正派,但正派角色亦可以有各种不同的细微变化。 明星很少空有美貌,故能突破单一定型的框限。他们外貌都有某些特征,且往往极其显著。张国荣有假哨牙,但却恰到好处,有种稍微翘嘴的不羁味道,梁家辉个子高高,下巴轮廓鲜明,像个木刨。张曼玉眼睛距离远远的,老是很警觉的样子,周星驰傻笑见赖皮,周润发笑时眼睛眯成一线,一个鬼马淘气,一个稚气温文。   另外,有人或会揶揄梅艳芳平胸,刘青云肤色太黑,但影片索性会拿这些特点来借题发挥。 明星的特质会主宰每一部片,使他们像是永远扮演同一角色。约翰·韦恩不也总是做回自己?但事实可非如此,《关山飞渡》(1939)的叛逆青年与《搜索者》(TheSearchers,1956)中内心受煎熬的种族主义者,相去其实甚远。李修贤爱演年警察,但他演绎的警察,个性有时轻恍、道德界线含糊(《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1993),有时深受良心责备(《公仆》,1984),有时则精明自持(《喋血双雄》,1989)。周星驰往往扮演拥有一技之长的傻小子,但每部片的特长都不一样,《逃学威龙》(1991)懂功夫,《审死官》(1992)会告状,《食神》(1996)则精通厨艺;他外貌的各项特征,大可分别用在特定角色身上。张国荣与梁家辉都演过情场浪子与同性恋,可不同角色分别借用他们面孔、身体与声音稍为不同的特点,而大造文章。 大众电影一部又一部作品,不断在重塑明星。——即使这样做的原因,仅是为了有别于其他作品。只需为明星换上新发型、新装扮或新角色,拍几张宣传照,观众便会觉得焕然一新《大三元》(1996)给张国荣换上神父装扮及猫王装束,给刘青云添上胡子和雪茄,又把玉女袁咏仪变成抽烟的妓女;《有面俾》(1995)的洪金宝束起马尾,元彪则蓄了羊咩须。要全情投入《东方不败风云再起》(1993)及《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1993)的世界,观众就得欣赏打扮得古灵精怪的大明星在镜头前走来走去的光景。新片乐趣之一,在于心爱演员的新鲜形象。 除演员扮相外,大众电影还有无数利用明星形象的方式,达致多姿多采的效果。明星在片中出现的位置纵不起眼,但仍很快给认出来:只要他们在影片初段亮相,不管有多低调,即显示此角重要。《八圣战风云》(1990)的关之琳最初只是人群中一名记者,后来却是关键人物,捧读小说,是不会有此经验的。而且,也因观影前观众大抵知道演员名单,故大可利用所谓“明星省略”效应,情节交代可以较含蓄和节制。陈可辛的《甜蜜蜜》(1996)最初两场,曾志伟饰演的黑帮头子出现画面时稍纵即逝。曾志伟擅演喜剧,镜头若停留在他身上,观众很易发笑,所以画面不断接上其他角色,以保持认真气氛。   此外,我们还可利用大家心目中曾志伟的明星形象,以助塑造角色。曾志伟很少演歹角,因此大家很快会觉得这黑帮其实算是好人,他第三场出现时镜头落在他身上的时候较多,同时亦强化了观众认为他是好人的印象。 影片情节亦可把玩明星形象,手法之奇可令人意想不到。最明显方式是不按定型选角,其中又以明星扮演未演过的定型角色最常见。单是此策,已能引发观众的期望。郑裕玲多见扮演爽朗可爱的爱情故事女主角,但如果她放下身段,改演踏足香港的古板内地女公安又如何(《表姐,你好嘢!》,1990)温婉文静的张曼玉若变成满口粗话的铁骑士又怎样(《东方三侠》,1993)?她们的演出,成为事先张扬的伪装,观众宛如参加了她们的私人派对,看两人在撒野。另外还要一提香港电影的性别兜乱,其源流来自传统戏曲——男人在京剧里扮花旦,女人在粤剧及上海越剧里是小生。林青霞在《笑傲江湖2东方不败》(1992)及《东方不败风云再起》,饰演由男变女的东方不败,更发挥了两个层次的演技。 此外,利用剧情重塑明星形象的方法,也有不那么明显的。李连杰演戏时人尽皆知表情不多,且擅演面对女性时稚气腼腆的坚忍式英雄人物。《中南海保镖》(1994)起初把他塑造成冷酷无情的硬汉,故事发展到后来,他保护的女人(钟丽缇)爱上他,李连杰明星形象羞怯的一面使表现出来,对情事一知半解的他,此时便神经兮兮,不知所措。通过这种做法。明星形象也可预先张扬角色的变化。在《天长地久》(1993),刘德华角色的性格发展下去,变成了我们认识的刘德华形象,一个内心痛苦,自我中心,但却真挚诚恳的年轻人。 明星形象的不同面貌,亦可分别活用在剧情的不同部分,周润发扮演的角色,往往如是。脸型近乎圆胖的周润发,唇型突出,眼神深情闪烁,是个极富才华的多面演员。他大抵是香港80年代最杰出的明星,不管是白痴笑片或剧力万钧的文艺片,演来一样出色。他会西装笔挺,也会穿上格仔裤束起吊带,且不会羞于演绎任何角色,如在《八星报喜》(1988)饰演情场浪子,假扮同性恋吸引没戒心的女人。周润发的明星形象多姿多采,剧情转折时便可派上用场。他现身《老虎出更》(1988)序幕时,只是个搞笑警察,身穿色彩刺眼的恤衫,头戴令人想起玛丽·关的红色小胶帽,但故事发展下去转趋严肃,后来他变成大英雄,用散弹枪与大砍刀对付坏蛋。他在《赌神》(1989)开场时是深沉的职业赌徒高进,后高进失忆倒退回童稚状态,周润发演来生动趣怪,讨人欢喜。他利用对比强烈的小动作演绎此角,如在赌桌上把朱古力威化送到嘴里,在失忆状态下又狂吃朱古力,弄得一脸都是,在关键时刻,小孩高进必须装做老成持重的高进,周润发更得把两种性格同时表现出来。 周润发示范了夸张的演员风格,一样可以层次丰富。戏剧史学者史葛(A. C. Scott)观察所得,中国人“观剧的乐趣,往往在于演员表现的感官即时效果”。   武侠功夫片及70年代复苏的粤语片,演戏方式都很外露,例如全挤眉弄眼,泪盈于睫,或搔首弄姿。那也许是顾及卖埠使然,影片销往外地,必须面向各处的观众,故需要把内心情感表露得一清二楚。最外露的演绎要算是京剧传统,成龙与洪金宝便深受影响,但即使不那么造作的演出风格,用西方标准看仍略嫌夸张。香港不论动作片、通俗剧或搞笑片,都纷陈不囿于地域的面部表情,如恐惧、生气、忧伤、厌恶、鄙视及愉快等,不同文化的观众要理解亦毫无问题3。 明星演员所表现的灵活性,反映了大众电影的创意有多强。类型与明星制度绝非紧箍咒,而是供给准备就绪的导演运用的架构。不满这些娱乐成分的艺术工作者,通常不会懂得利用成规达到他们的目的。谁晓得运用这些既稳固又灵活的公式搞出新意思,谁便受惠于此一制度。 于一般观众而言,类型与明星制度的成规显然易见,电影技巧的成规却不易察觉,风格虽然没那么着迹,但却举足轻重。电影之为大众艺术,其中一重点是,自默片时代开始,各导演已有默契和共识,无论场面设计、拍摄及剪接,大家都运用同一手法。这套手法给称为“蒙太奇风格”(continuity style)或“经典模式”,到1917年美国将之发扬光大,全球各地很快也跟着采用。 经典式拍法把每场故事内容分作几个镜头处理,包括一提供定位的远景(主景镜头),以及各式近景,以便在适当时候强调角色及物件。灯光、构图及影机运动都以人物做中心,更具体的说,所有场面都是按“动作轴线”(axis of action)拍摄。所谓动作轴线,是把主要演员贯穿起来的一条想像的轴线,所有影机位置,不管远景或特写,一般都保持在轴线的一边。这方法能制造空间连续性,如镜头出现男人望向左面,女人在下一个镜头回望他时,便会望向右面。若要锁定空间,大可运用“带肩镜头”,并可选择把对话场面的重心放在某个角色身上,这也是“对割镜头”最普遍的一种形式。《盗火线》的一个段落便示范了动作轴线的几种技巧。角色走动时,也服从同一原则,前一个镜头从左面走出画面,下一个镜头自右面走进画面。这种处理又同时具有时间的连续性,因此,除对话外,追逐与打斗场面亦遵守动作轴线的原则。   然而,那却非拍片惟一方法。另一常见作法,是把每场视为一段连贯的时间与空间,一镜拍完。这种做法或许呆板,但在1910年代中以前的欧美,却很盛行,而且产生了一些惊人成绩。其后蒙太奇体系取代了此一作法,且成为全球电影的通用语言及稳固的技艺传统,导演有了它,说故事更清晰更动听。这传统如今已历史悠久,且相信在多年以后,依然是拍片的安全保证。但那不表示它一成不变,事实上,变通往往是有可能的,如有日本导演便以挺漂亮的手法,使这一成规焕然一新。 中国电影在20年代以后,对蒙太奇式拍法亦步亦趋。上海电影代表作之一《恋爱与义务》(1931),无论场面设计、拍摄或剪接,都依足洛杉矶片场的“经典”方式。蒙太奇传统辗转来到香港,《春之梦》(1947)、《歌女之歌》(1948)、《珠江泪》(1950)及《中秋月》(1953)等制作精美的影片,都依从成规拍摄,而次级制作如《古园妖姬》(1949)亦不例外。战后影片又大量运用对割镜,只偶然改以二人同一画面对话的长镜头。此外,多数场面部拍棚内置,镜头在灯光及录音受到控制下,平均可轻易延续达10秒以上。其时的制作水平尽管不及同期的日本或印度电影,但胜在水准稳定(虽然有时流于古板),蒙太奇技艺亦予他们尽情发挥说故事及表演的技巧。 港片于50年代末横扫区内市场,制作成本及质量其后均见提升,布景设计更趋讲究,导演此际亦开始多拍外景,于是在《六月新娘》(1960)及《小儿女》(1963)中,便出现舒畅宽广的户外景色。导演技法不再那么拘谨,也许亦因受西方“新电影”影响。60年代后期的武侠片,往往风格瑰丽,其他类型片亦提高对技巧的自觉。龙刚的《英雄本色》(1967)大搞手提摄影及节奏明快的剪接,尤以打斗场面为甚。唐书璇的《董夫人》(1970)亦非常风格化,野心勃勃经营纵深的场面调度。到了70年代,外景场面增加,因为以外景拍功夫片与犯罪片,成本低廉。许冠文的喜剧亦利用户外实景,序幕画面多见人群营营役役,忙碌于闹市街头。 世界各地导演,运用经典蒙太奇招法时都追求更强烈的表现力,而简易的一道板斧,就是在剪辑节奏上搞变化。60年代好些港片,特别是戏曲片,仍然把镜头固定较长时间,有的则节奏较快,龙刚的《英雄本色》每个镜头平均持续5秒,与60年代任何国家的影片相比,都属节奏明快。张彻及胡金铨亦首开先河,动作片剪接节奏变得愈来愈快。整个70年代,粤语港产片都挖空心思讨好午夜场观众,舒琪指出,此一取向导致剪接节奏加快。鉴于当时影片所有场面拍摄时都不收音,导演剪片时便可尽情制造动感强烈的视觉效果,在混声阶段才配上少量对白。此外,院商放映习惯亦影响影片节奏,为了一天内挤满更多场次,他们把标准放映速度调快至每秒26格,有时甚至更快至28格! 因此,在70年代,节奏急促、使人喘不过气的纪元宣告来临,至今还与港片结下不解缘。港片因而出现旋风似的动作场面,演员边走路边说话,摄影机动个不停,镜头角度更是快速多变。香港电影,变成停不了的电影。片中,压根儿没有人是一动不动的,除非那人已死(但亦说不准)。更甚者,往往一个人镜的动作就已抓住那节奏,因为许多时都是人头大特写跳进画面,甚至会刺激地从画面底部闯进来。此外,变焦距镜头(200m,俗称松镜)不仅使打斗更有生气,甚至交代剧情的简单场面亦因此生动起来。到了80年代,低角度广角镜变得寻常,多用在动作场面上的慢镜头,已能带出感情上重要的闪回片段,而导演亦从多方面试验不同速度的快镜头。 港片运用色彩时也注重它们的表现力。早于1979年,章国明的《点指兵兵》已展露香港独特的夜色,染上蓝调的街头掩映斑驳红光。《刀马旦》最后一场,运用舞台上瞩目的红、蓝与粉红,对比板凳上观戏警察那一身不祥的棕黑色衣服。好莱坞认为写实需要灰沉的泥土色调,可他们的银幕更趋灰暗,色彩设计日益低调之际,香港电影人运用的色彩却斑澜夺目。 港片剪接的节奏,亦愈搞愈快。   到了90年代初,不管哪种类型,镜头平均持续4~6秒亦是平常。许冠文1981年喜剧《摩登保镖》每个镜头平均约7秒,但其1990年作品《新半斤八两》快到只有4秒。而快得无可再快的动作场面,也一样剪得更快,李小龙与日本反派在《精武门》(1972)的高潮决战,每个镜头快至只有2.7秒,可重拍陈真故事的《精武英雄》(1994)的对等场面,不仅长了两倍,每个镜头更平均只有1.6秒。期间,港片形体及动作的剪辑变得极为精细,其他国家亦望尘莫及。若不相信,只需一看《神枪手与咖哩鸡》(1992)货仓一场结局,镜子构图与对称的推拉镜头互相配合,剪接技巧续密精确之余更富于想像力,堪与20年代欧洲前卫电影嫡美。成熟的港片教晓大家大众电影主要的一课,只要风格光芒四射,剧情粗制滥造亦不会有影响。 港片剪辑快如闪电的同时,好莱坞的节奏亦加快,可结果却惨淡。好莱坞导演在音乐录像与数字剪辑高科技带动下,加快剪接节奏,但却忽略了畅顺结合各部分的工夫。须知推销一首歌或是只拍一场打斗,一种模糊的刺激动感及视觉花巧已经足够。可放在整部电影里,结果是出现没来由的神经质剪接,像90年代的邦德片与迈克尔·贝(MichaelBay)的《石破天惊》(TheRock,1996)及《绝世天劫》(Armageddon,1998)。好莱坞滥用了快速剪接,我们据此低贬该技巧是捉错用神。港片的剪辑技巧在在说明了任何电影技巧只要运用得宜,都会变得生动活泼,扣人心弦。 80年代期间,香港导演把蒙太奇手法推向表现力澎湃的极致。港片佳作无论是演员举手投足、画面构图、色彩或音乐的结台,都紧密得天衣无缝,在西方电影中难得一见(动画却是例外)。一个演员转身,姿势凝住,然后一声爆炸,接上一个充满动感的构图,甚至是一闪而过的鲜明色调,都产生震撼的视觉效果。在《金枝玉叶》(1994)中,林子颖(衰咏仪)与同住的鱼佬(陈小春)扭打,还把他推向窗外观众的方向,突然,鱼佬的白色汗衫给街灯染得通黄。此一镜头由嘈吵转入推撞,最后以突如其来迸发的色彩作结。 更复杂的例子见于《九一神雕侠侣》(1991)。城市雇佣兵美君(梅艳芳)目睹战友小川(钟镇涛)遭杀害,并知道另一战友逞哥(刘德华)及小川的妹妹惠香会成为下个遇害目标。为转移敌人视线,她不得不离开他们。其中一场,她信步进门,他们在走廊待着,她对逞哥说不爱他,然后掉头走了。这是未来主义武侠片,导演元奎与黎大炜大可不理现实把互补色调放在一起。该场头一段,逞哥与惠香哀痛小川之死,灯光、墙壁,甚至逞哥的服饰都以悦目的纯蓝为主调,重重背景则微现暗淡的绿,只惠香棒球队衣衣袖上有少许橙红,起着强化效果。美君进来时,身上起角的斗篷亦是夺目的蓝;她向逞哥拒爱后便大踏步离开,逞哥则在她背后淌泪。 但当美君穿过一道门时,画面接上她面向镜头走来——慢动作的影像,配上璀璨夺目的色彩:紧密构图下,大门的暗黄填满画面,与方才弥漫的蓝形成鲜明对比;美君渐走渐近变大特写时,来历不明的灯光映出她一身光亮的橙。小号乐声有节奏地伴随这连串色彩变幻及美君的步履,画外音同时响起:“逞哥,对不起。只有这个方法才可以令你脱离危险。”美君头发亦出现色彩回响,突地泛起一抹赤褐的亮光——之前逞哥向她求婚,以及她俯身靠向垂死的小川时,身上也显现同一色彩。影像与声音配合起来,活现美君深受内疚煎熬的痛苦。 这大胆的表现方式,肯定受粤剧艺术的影响。粤剧有歌有舞,每一动作几乎都有音乐配衬,尤其锣鼓,演员亦会突然掀起戏服展露某些色彩,以强化连串音乐与动作。   戏曲片有时更利用配合节奏的剪接与镜头运动,加强声画同步的效果。爱森斯坦提及歌舞伎有一种倾向,就是把情感“转移”到另一领域。某种情感于某一范畴的表现力如已达至顶点,便能传递到产生同感的另一范畴,他如是说:“任何有口难言的话,我便用手来讲。”爱森斯坦此一观察,对中国戏曲如是,对港片亦如是。《九一神雕侠侣》的忧伤调子,通过雨水及下雨的淅沥声,也借着弥漫画面的蓝与绿表现出来。美君别离的伤痛,由梅艳芳的演出层层传递到音乐、动作,以及眩目的色彩变化。难怪当地导演仰慕沙治奥·里昂尼(Sergio Leone),一个要眼睛抽搐,尖叫怒吼同步出现的导演。 这种高度凝聚的表现力,亦能以快速的剪接及精巧的场面设计互相配合而制造出来。《倩女幽魂》(1987)的收账少年宁采臣(张国荣)爱上女鬼聂小倩(王祖贤),但小倩却注定要服侍阴阳树妖姥姥;姥姥靠一条好几丈长的舌头捕猎男人,赖他们的阳气活命。一天,采臣突然摸到小倩闺房,但听到小倩妹妹小青的脚步声,便潜入浴盆水底躲藏。姥姥紧随小青而至,又鞭打小倩,迫她下嫁黑山老妖。这一场余下的时间,都是小倩拼命遮掩,不让小青和姥姥发现采臣。她阻挡小青走向浴盆,又把浴巾抛进去,姥姥走近浴盆时她撕破衣服引开她,甚至为遮盖采臣,自己上身俯进浴盆,还在水底吻他好输送氧气。小青与姥姥终于给她打发掉,她把采臣拖出水面,助他逃走。 小倩闺房一场的处理从容不迫,技巧精湛,观众看得赏心悦目。虽然徐克也许插手帮忙,但程小东无疑具有这样的功力。该段戏只五分钟多一点,但却有170个镜头,每个镜头平均不到两秒,其实稍有差池便会犯上迈克尔·贝的毛病,整场戏变得零零碎碎。更甚者,导演还提高连戏的难度,仅用数个主景镜头,其余几乎全是中镜及大特写;此外更运用分段拍摄,每一镜头的摄影机位置看起来跟别的都不一样,因此观众须不断调校视点。最后,甚至弄来几个倾斜镜头,制造失衡的画面构图,观众得多花点时间适应。这一场每一步都按照连戏式拍法,但导演却在表现力及清晰度方面,都刻意为自己制造难题。 可幸难题都一一迎刃而解。这一场的动作都给细分成结构紧密的小段,多数镜头强调视线或动作的方向,有些画面则以设计巧妙的景深,表现两元素的动态关系。这一段落的拍法,依赖对割镜的巧妙运用,以及视线的配合,即使无主景镜头,观众亦确知谁看着谁,而更重要的是,谁望向浴盆。每一刻的戏都清清楚楚,那操控着实无解可击。小倩解开衣衫正要跳进浴盆,镜头首先突出她的姿态,然后把画面一角腾给采臣,但见他冒出水面,看得目瞪口呆。   此外,演员动作彼此呼应,使这场戏紧密畅顺。小青满腹疑团望向浴盆时,出现一组很有动感的对称动作:两女人微微转头,视线接触浴盆,再望向别处。有一刻,姥姥转身走向浴盆,为了使其身体动作连接上一个镜头眼睛转动的视线,画面牺牲了动作轴线的连续性。两姊妹接着站起来,一连串合拍的动作,令小倩轻易便遮掩了采臣。最后一个倾斜镜,小青扑向浴盆,却给小倩不慌不忙地引开了,两人旋转动作互相配合,煞是好看。我相信好莱坞芸芸导演之中,不管在1987年或是今天,谁都没法弄出这么富有节奏感的精准动作。香港功夫武侠片所提供的磨炼,已改变当地导演对银幕上动作的理解。这方面的技艺,好莱坞导演从来是一窍不通的。 爱森斯坦的情感“转移”于各表现元素之说,在《倩女幽魂》这一场亦成立。该场的质感主要是液态的,不仅表现于浴盆的水,还有聂小倩在全片飘动的头纱与衣衫。布料的流动感初见于小倩把浴巾抛在水面,其后姥姥朝着镜头挥动长袍,犹如翻起深红的海浪。小倩穿衣的动作,在突然响起的配乐(属于她的主题音乐)与大特写下(手臂滑入衣袖及系腰带的影像),很是突出。但不一会儿,她褪去袍子,优雅地俯身水中送上一吻。小青亦犹如触电般滑向浴盆,展露活脱鬼魂的姿态,但和小倩凌空飞跃的动作相比,犹带凡尘气味。每一种液态动感,都有凡尘的动作衬托,以产生较移作用。姥姥在画面外咆哮,同步出现小青不屑的表情,显然加强了鄙视的效果。在西方,除了动画片导演,也除了爱森斯坦之外,实在没有人可以把一角色表意的声音及另一角色传情的动作,如此准确无误地接合起来。 画面纵然见角色不停活动,却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倩女幽魂》此一段落,展现80年代港片典型的一种形式格调的精确性。龙刚的《英雄本色》尽管节奏也快,但场面设计与剪接却突兀,1967年的本土导演,尚未懂得把简短的镜头拍得明快清晰,也没法把整体弄得生动有致。20年后,当地导演已从蒙太奇体系变化出既流畅亦生动的拍法,他们对自己的技巧信心十足,敢于自设技术上的挑战,再以漂亮手法克服困难。 纯熟技巧一直令当地导演自豪,但有的导演却另辟蹊径,舍弃清脆利落、简洁有力的镜头,转而经营较柔和的影像和朦胧的慢动作,及自觉地抽象的画面。个中最知名者莫如王家卫,但较早的例子,则有谭家明的黑社会题材佳作《最后胜利》(1987)及《杀手蝴蝶梦》(1989)。王家卫的《重庆森林》(1994)出现之后,这种追求感觉情调的“软件”技巧,在多种类型中都有袭用。 此外亦有人摸索不那么修饰的风格,动手研究现场录音,到了90年代后期,此作法甚至成为影片的品质标记。在《甜蜜蜜》中,黎小军(黎明)替李翘(张曼玉)系紧外套钮扣时,幕上除了背景的汽车声,钮扣碰刮的声响亦清晰可闻。另外,有导演则经营时间较长的镜头,不再那么依赖剪辑技巧,有些类型片全片皆延长镜头对准演员的时间。陈可辛的《金枝玉叶》及其续篇《金枝玉叶2》(1996),每个镜头平均介乎10~11秒之间。而财政亦如常构成压力,由于制作预算紧缩,现场录音与长拍镜头便派上用场,因可省却后期制作所需时间。舒琪在不得已赶拍《爱情Amoeba》(1997)的情况下,刻意延长镜头时间,平均每个镜头长达13秒。 就我所见,用这种拍摄手法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例子,是张之亮的《笼民》(1992)。片中情节大都发生在无家可归者租住的挤迫笼屋内,影片歌颂笼民守望相助的精神,一众角色宁可忍受恶劣环境,也不愿入住公屋各散东西。现场环境狭窄,换了是港片早期作法,导演由头至尾会以简短重复的取景位置拍摄,但张之亮却背道而驰,每个镜头竟然平均长达42秒,每一场平均只换了六个镜头,有些镜头甚至持续数分钟,仅靠灵巧的影机运动,蜿蜒穿插于笼屋通道之间。   《笼民》还运用摄影机稳定器(Steadicam)拍摄,在当时的香港是新鲜事。张之亮的长镜头画面,都充塞着面孔、身体、铁丝网,以及笼民凌乱的杂物。故事由于围绕群体发展,所以很少集中在任何一个角色身上。张之亮很巧妙的把景深、人物动作及镜头运动互相配合,勾划出挤拥空间内跌宕的戏剧张力。 上述手法,显出港片与好莱坞最后一点重大分别,我发现好莱坞片在过去20年来,没有一部影片的镜头平均持续9秒以上。美国导演大都迷信快速剪接,故从来不晓得怎样用持续镜头设计一段较复杂的群戏。没错,迪帕尔马的《天眼追凶》(Snake Eyes,1998)开场出现马拉松式影机运动,他亦为此而自豪;西科塞斯的《盗亦有道》(GoodFellas,1990)也以长镜头捕捉黑手党大刺刺步入餐厅的兴奋情绪,借此感染观众。但这些都是技巧纯熟的追踪镜头,早期有声片尤其拿手,如《三便士歌剧》(The Threepenny Opera,1931)及《疤脸大盗》(Scarface,1932),他们所需的本领是精确的计算,而非画面构图。试问今天的美国导演,有谁可以在狭窄布景内拍摄一个持续数分钟的纵深镜头?更遑论像时间拿捏精确的《笼民》般,调度十多个演员于同一画面演出。香港导演纵然喜爱快速剪接,但仍有人不只在动作片中,保留了设计复杂动作的技巧。那再次证明蒙太奇体系对娱乐电影拍摄而言,既是稳定的,也是灵活的框架,不仅令影片经济简洁,条理清晰,还容许创意的发挥——影片需要的,只是导演扎实的技艺而已。 柯林伍德(R. G. Colngwood)批评大众艺术依赖公式的言论人尽皆知,他认为真正的艺术品是既不可还原又独一无二的。诺艾·卡罗(Noel Carroll)极质疑这种说法,并指出各种艺术往往依凭“承袭传统的类型格式”。流行音乐作曲家要按照规限得不寻常的形式作曲,但文艺复兴时代的画家也一样依老板指示作画,古典音乐作曲家亦要按法则编写古步舞曲,他们原则上都是没有分别的。高级也好,低等也好,所有艺术与成规的关系皆错综复杂,所以复杂,是因为每一作品既有熟悉的东西,也有创新的意念。 大众艺术单是对技艺的追求,已可产生新意。艺术工作者运用自己学懂的技巧时,就须依循技艺的作法,而那些有警觉有要求的,当会面对铺陈细节上的复杂问题,机会由是涌现:这儿或可加入对称或对应的东西,那儿或可来一些什么,与先前一幕起平衡对照作用;再就是或可创新细节情绪变化的表达方式。如前文讨论《九一神雕侠侣》及《倩女幽魂》的段落,就有类似的细节微妙变化,情况一如音乐装饰乐章的旋律,虽然仍按常规表达,但处理方式却引人入胜。娱乐有其修饰,甚至执着于独特风格的一面,香港大众电影就是不断将这一面发挥出来。      脸圆圆的王晶不玩电子游戏的时候便拍电影,如是者一年拍十来部,若不是王晶创作室的作品,便是他和导演刘伟强及编剧兼监制文隽共组的最佳拍档的制作。香港本土至今仍是王晶觊觎的最大市场,但监制有本领在开戏前“卖片花”到亚洲各地的,目前只那么三五个,王晶便是其中之一。台湾市场是王晶必争之地,他起用受当地欢迎的影星,配套制作影片,还定期亲赴当地了解市况。王晶信赖宣传,打从公布拍片计划的一刻,便会集中火力引发观众的兴趣,除开拍前已为影片造势外,还邀请传媒到拍摄现场探班,采访明星。这种做法,在香港极不寻常,一般来说,影片快推出午夜场之前,才展开宣传工作。王晶很会吊观众的胃口,周润发卷土重来的《赌神2》(1994)的戏院宣传片内,周润发只有一个镜头。他又为赌神前传《赌神3之少年赌神》(1996)在报章写连载短篇小说,影片公映前还把小说交给漫画商连载出版,影星黎明的发型与服饰更一直保持神秘,至开映前数天才公告天下。 王晶近年已很少执导,反而多写剧本,交别人拍,所以他旗下各摄制组可同时开拍几部片,他一天可巡视几处拍摄场地。要是他亲自操刀,拍摄进度极快,因他采用第二组制度,武打追逐场面交武术指导全权负责,自己只专注拍文戏,如是者,只消十天便可完工。据他说,最爱拍赌片高潮时在赌桌上斗个难分难解的局面,那会包括无数纸牌、手部及眼神大特写,拍起来既简单又快捷。至于剪片与配音工作,一周便可完成。王晶以高效率的作业流程,于1991与1992年分别执导了5部作品,1993年更多至9部,1994年6部。 十年来,王晶战无不胜,不管是充塞档期的低成本制作,或第三级煽色腥低成本电影,或周润发、成龙、周星驰、李连杰等巨星主演的“大片”,都受观众欢迎。1993年,王晶出品占去港片票房总收入15%,1996年他有份参与的15部影片,更占去全年三成票房总收入。虽然盗版猖獗成风,最佳拍档的《风云雄霸天下》(1998)的本土票房收入,除《泰坦尼克号》外超越所有美国片,同年,坊间传出政府拨地兴建新片场设施,王晶大有可能入主大展拳脚。 王晶作品奉行黄志强提过的一套,时刻都在讨好所有人[本章原文以“Whatever You Want”命名,其实话带相关,那本是《珠光宝气》的英文片名,这里也表示王晶喜欢“投其所好”。——译者注],所以喜剧、动作及煽情汇于一身。其电影更是集体创作剧本的典型,噱头层出不穷,开场即叫人喘不过气,60秒内若非出现笑料,便有追逐或悬疑场面。《赌神》(1989)序幕先在拉斯维加斯的赌桌介绍主角出场,后即见他与日本人赌局决胜负的漫长过程,尽管低调却扣人心弦。《黄飞鸿之铁鸡斗蜈蚣》(1993)是戏谑徐克“黄飞鸿”系列的谐仿英雄版,幕开便见吊在半空的巨型灯笼穿过树林追逐妇女,最后爪型铁勾把她们逮个正着,例牌的片头字幕接着打断画面,字幕过后王晶再来轰炸观众,送上一场渡轮码头打斗戏。《鼠胆龙威》(1995)开场只14秒,即见一群暴徒持机枪炸弹进袭小学校园。 噱头接着还陆续有来,片中绝少只有剧情,也绝少只有任何单一的东西。王晶喜剧,基本上是各种胡闹笑料的穿插,包括恶作剧与认错人,蒙骗与失忆,以及人体排泄的洋洋大观。他把汗水、口水及鼻涕统统变成趣剧,但搞得最出色的,却是厕所的例行公事,如《整蛊专家》(1991)一开场便施展他的杀手锏,整蛊专家周星驰把整蛊对象困在厕座上,厕格四堵墙向男人靠拢,又射得他一身是水,突然后墙飞脱,男人连人带马桶一起飞射到商场中央。其后王晶饰演的写字楼职员戏弄周星驰,骗他误进女厕,但周星驰马上醒觉,把进来的女人骗到男厕。周星驰又在戏里用厕纸当做面纸,递给王晶,还在王晶擦脸时补上一句:“我(从马桶)捞上来的,放心,我已把它烘干了。”粗俗电影吓死人复笑死人的地方,莫此为最。   在好莱坞,王晶的前身大抵会是鲍勃·霍普(Bob Hope)、杰瑞·李维斯(Jerry Lewis)及简·亚伯拉罕斯与瑟加兄弟(Jim AbrahamS与Zucker brothers,代表作《逢凶化吉满天飞》 及《白头神探勇救事头婆》(The Naked Gun!]),惟是这些笑匠与王晶比较起来,犹带有悲情调子,王晶摒弃可信性、角色连贯性及好品味的态度是决绝的。周星驰被骗误人女厕后,若无其事拿出唇膏涂擦。《城市猎人》(1993)把成龙一打斗场面设计得像电子游戏,还不时给酒廊女孩轻声合唱“Citeee Hunter”的画面打断,此时成龙就会停下来,在镜头前理好头发,并淘气地展露笑容。李连杰在《黄飞鸿之铁鸡斗蜈蚣》舞狮一场,与刀脚蜈蚣对打不敌,片末李连杰一身公鸡打扮,以新练成的“铁鸡功”击败对手。 此外,幼稚东西亦应有尽有,如可乐内放催情药,孖烟囱内放身痕粉,而大玩口水及强力胶的场面,亦层出不穷。《鹿鼎记》(1992)不断拿男性性器官开玩笑,更加插阳具主观镜头。《珠光宝气》(1994)的好色广告公司职员淫剑辉(陈小春)恳求珠神阿宝(王敏德)变给他长及地面的阳具,珠神如他所愿,不过是把他双脚变短。《追男仔》(1993)举办黑帮奥运会,会上有啦啦队助阵,帮中的叛徒则给标枪当做靶子,起步信号枪则变成AK-47机关枪。中国传统亦用来搞笑,片中一众角色在表演京剧腿功时,突然唱起戏来,还大念台辞,舞狮既罢,一对狮子竟吻个不停。 收起搞笑作风的王晶,其实很会说故事。以王晶自己认真的剧情片《至尊无上》(1989)为蓝本的《赌神》,虽借助失忆的情节使高进(周润发)落人小老千刀仔(刘德华)之手,但整体剧情尚算严谨,爽朗的打斗场面增添笑料后更可观,高进在地铁遇袭,龙五(向华强)出手解围,高时认为那些施袭者和龙五是一丘之貉,都是越南人,龙五回答说:“他们是从北越来的。”赌神高进笑容灿烂,头发呈黑色雪糕状,与稚气失忆的高进之间的差异,制造了好些笑料。高进在枪战中回复记忆后,立即变成像吴宇森镜头下连珠弹发的英雄。赌局决胜负的场面,其实是纸牌与骰子的功夫大战,特写镜头的节奏拿捏准确,还卖弄景深效果。 没多久,王晶冷不防把“赌神”系列的风格转变为疯狂喜剧,那很可能是因为另一电影公司已谐仿了《赌神》,那就是《赌圣》(1990)。该片由周星驰饰演星仔,是内地新移民,拥有X光透视能力,还可施展特异功能改变纸牌。他三叔(吴孟达)要他学赌技,除要他穿起黑西装,抹上发油外,还要观看《赌神》录影带,研究高进慢动作走进赌场的镜头。后来,星仔照样昂首阔步以漫动作走进赌场,但周围的人却是以正常速度走动,片末,这个大陆来客吐气扬眉,再用慢动作大踏步走,但穿起白色中山装的他这回却光芒四射。   王晶也来搞本土文本对话,反过来以《赌侠》(1990)抄回《赌圣》的桥段。高进在《赌侠》中已退隐江湖,刀仔(刘德华)在序幕即以高进传人“赌侠”的形象现身。昆仔其后与三叔出现,并施展特异功能赢钱。刀仔的死对头也请来大陆特异功能大师,与星仔决一高下,两人在赌桌上互斗特异功能改变骰子与对方纸牌。最后一个镜头,垦仔与刀仔双双向高进挥手,高进在《赌神》中拍下没用的画面一闪而过。王晶反过来翻新《赌圣》,正是他最擅长的创作公式。那其实正常不过,王晶也许是偷回自己的王晶风格而已。 王晶继续以自己专利抄下去,把“赌神”系列变得更搞笑,场面更大。星仔在《赌侠2之上海滩赌圣》(1991)中回到1937年,继续与该内地大师斗法,但为忘掉相思之苦,他开了一家麦当劳,更播出猪柳包的宣传歌。高进在《赌神2》中给杀死其妻的凶手迫害,退隐江湖,但却学会催眠的赌技。《赌神》前传《赌神3之少年赌神》加入煽情元素,但导技敏锐且克制,如最后15分钟赌局决战一场,镜头技巧便十分高超。 这些影片的中心思想都是“蛊惑”(骗术),其中最彻底的喜剧例子是《整蛊专家》,一如英国幽默喜剧大师琼森(Ben Jonson)般大开玩笑与大搞恶作剧——基本上人人都互相整蛊。众赌片不过是把这意念作戏剧化的处理而已,但系列方式却使王晶有机会把骗术、障眼法及以牙还牙的场面拍得一部比一部细腻。每部“赌神”片,除预期观众想起上一集的蛊惑招数外,更推陈出新,而非照搬旧招式。譬如说,星仔在上一集用传心术改变纸牌内容,在续集却力有不逮,只能改变上半截纸牌,高进在再下一集犹如受星仔这一幕的启发,催眠对手使对方以为他用了换牌术。此例再次证明“集体创作”果然管用,一整队编剧困在斗室齐来绞尽脑汁,结果往往想出更刁钻的曲折情节。 王晶影片犹如捡破烂般七拼八凑,交互参照更是常态。小圈子笑话用起来但求方便,可绝对谈不上致敬。王晶在《赌神》中自演一角,周润发恐吓要阉割他。《整蛊专家》中他饰演的角色想勾搭一女人,邀她上戏院看《赌侠》。星仔认出内地来的赌博大师时,马上响起“笑傲江湖”系列的音乐,后来他更使对方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在扮演《方世玉》(1993)其中一角——不过是个女的。《追男仔》舞男夜总会一幕,女人落单叫舞男演出知名电影片段,梁家辉突然走进来,模仿周润发在《英雄本色》中威风凛凛举起双枪开火的慢镜,但此举却引起客人林青霞误会,开火还击,梁大声抗议:“我不过是扮小马哥,又不是扮李小龙的儿子。”话里暗指当时刚逝世的李国豪,幼稚的笑料愈玩愈烂,最后更变得毫无品味,使人难堪。 即使是三级片,王晶亦不脱搞笑本色,霍耀良执导的《赤裸羔羊》在西方是热门cult片,可谓一部精心设计的阳具电影。女杀手公主(吴家丽)与猫仔(邱淑贞)开枪及飞刀的目标,都是男人那话儿,而且,香肠笑话一再出现,警探铁男(任达华)因错手枪杀亲兄成了性无能。其中一幕众角色大谈阳具,但却频频以刺耳信号声遮盖那不文词儿,以戏谑导演避免作品给列人三级片时惯用的伎俩。最后一幕,男主角拥吻女主角,又突地举枪引爆煤气,两人结果双双毙命。 《珠光宝气》(1994)疯狂胡闹,对流行文化及低俗娱乐大加赞赏。   王晶撷取《金枝玉叶》(1994)试音的蒙太奇,再塞入一堆50年代粤语片陈套的大杂烩。袁咏仪幻想自己像《生死时速》(1994)那样,驾驶失控巴士飞越汽车天桥断裂的路面。她有这样的幻想,都是因为晚晚看录影带,有一晚竟一连看了八部,她说,那都是王晶的戏,所以可用快格看。她遇上珠神阿宝,阿宝具有犹如录像机摇控器的本领,除可把现实情景定格,还能把别人定格,自己则走开一会儿,且更可回带,以另一种行为改变事态发展。 此外,片中不时出现一位名叫王晶卫的导演,不仅装模作样以墨镜示人,还一副痛苦敏感的表情。袁咏仪在他开拍《重庆呻吟》时遇上他,戏里男演员(罗家英)穿起雨衣并戴上蓬松金色假发,假扮女人。袁咏仪仓促从王晶卫手上拿过亲笔签名,他在后面不悦道:“没半点个人风格!”其后她去看王晶卫另一作品《东蛇西鹿》,银幕上,同一演员罗家英正慵懒地瘫软在牛背上(以挪揄王家卫的《东邪西毒》,(1994)。戏院内一影评人大赞王晶卫的电影富象征性,给闷倒的观众其后错认他是导演,上前揍他,他高声抗议说:“你们不懂后现代文化的玄机!”这不是无伤大雅的讽刺,而是厚颜无耻的夸张挖苦,但夸张到这个程度也实在好笑。较早前一幕,袁咏仪在街上跑,身边人人却都以慢动作在飘浮,明显是嘲讽王家卫闻名的视觉风格。 对好桥段不会一次作罢的王晶,在《精装难兄难弟》(1997)中再度尽情嘲弄王家卫。艺术片导演王晶卫此时已走入歧途,翻录盗版录像光碟外,又宣称自己不喜欢粤语残片。他无端给送到60年代,为了返回1997年,他必须为一貌似邵逸夫的电影业巨子摄制一部卖座片。王晶卫很想迎合大众品味,甚至创出吊线动作的特技,但卖座片拍不成,拍出的也只是《阿飞正传》和《东邪西毒》的原始版本。可王晶卫对艺术的忠诚,却吸引到一个拥趸,那是个异于常人的胖男孩,名字叫——王晶。小王晶不断苦缠王晶卫,更表示自己长大后要拍艺术片,王晶卫则告诉他要拍就只管拍赌片及色情喜剧,还说愈多屎尿愈好,“你不低俗怎显得我的高格调?” 《鼠胆龙威》对其他电影的扭曲程度更进一步。这是高成本动作喜剧,把不少好莱坞片与港片套路共冶一炉。序幕一场,学童给反锁在装有炸弹的校车内,意念其实来自《生死时速》,分别只在于拆弹专家李杰(李连杰)错手引爆了炸弹,害死自己妻儿。沉痛引子之后笔锋一转,介绍龙威(张学友)出现,他是动作片明星,却不可一世,声称所有特技都亲自上阵,其实都找来李杰做替身。龙威这角色,其实是成龙(傻呼呼兼爱扮鬼扮马,又很依赖经理人)、李小龙(打斗风格、双节棍、黄色紧身衫裤、打斗叫声及《龙争虎斗》的音乐),甚至李连杰(时而响起的音乐使人联想起黄飞鸿)等人汇于一身。 众角色在珠宝展中倾巢而出,绰号“医生”的犯罪首领密谋盗宝。未几影片变得犹如《虎胆龙威》香港版,由角色到配乐都来个照板煮碗。龙威胆小又笨手笨脚,犹如布鲁斯·威利斯的反英雄版,在混战一幕中落荒而逃,只不过他甩掉的不是鞋子,而是裤子。混战一场香港的功夫片传统被无情挖苦,用作搞笑。龙威在群殴的高潮里装出李小龙自负的表情此外又大搞胯下笑话,借此挖苦成龙的滑稽功夫,而反派解释他的双节棍从何而来时说:“在你店里买的,有九折。”李杰有一副硬朗的好身手,驾小型客货车穿过酒店大堂直上电梯一幕,与龙威的花拳绣腿构成鲜明对比。龙威最后像动画情节般突然大发神威,成功脱险,这一幕教人联想起《师弟出马》(1980)。 《鼠胆龙威》是王晶式大杂烩,有屎尿及色情笑话,有元奎极之生动的动作设计,有如泉涌现的笑料,有不讲章法的调子急转弯,如酒店大堂向守卫大开杀戒一场,男人伤重爬到龙威藏身之处,龙威吓得半死,男人死命抓着龙威那话儿,求他相救。此外,也出现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场面,如饰演记者的邱淑贞躲起来(不用多说,当然躲在厕所),自以为安全,坏人却在暗笑,转头把一大袋毒蛇都放进了厕所。   容易兴奋的影评人处于庸俗现代主义情绪时,或会称许王晶作品为率真电影,认为他过量凑合一切的疯狂作法,定会产生乖张新意思——普普后现代主义(pop postmodernism)。然而,若把王晶的电影理解为主流电影的偏锋,会更豁然开朗。王晶喜剧不过是把由来已久的片段式结构发挥到喧哗的极致,他的抄袭、谐仿与修改,一如霍普与克罗士比(Hope Crosby)的“公路”电影[此系列主要拍于40年代,外景地由新加坡、摩洛哥、阿拉斯加、里约热内卢、巴厘岛到香港不等。香港一集即《香港奇谭》(The Road to Hong Kong,1962)。——译者注],彻头彻尾是用最传统的方法,把流行电影传统翻新,使之重现生气。王晶对赌技及障眼法的肯定,处处证明他的电影并非放任率性,而是机关算尽。 《鼠胆龙威》结尾,龙威被视为英雄,他宣布会把这次受困的过程拍成电影,所有收益将拨归死伤者[龙威这番话是按英文字幕翻出的,与原来意思有别。张学友在配音对白中说的,其实是要把这次受困过程拍成电影《鼠胆龙威》,观众凭票根可到超级市场换领三卷厕纸。——译者注]。王晶自我宣传时毫无愧色的作风,与龙威不逞多让,他利用低俗粗鄙、荒诞不经的元素,以及信心十足的技巧,建立起自己的电影事业。《珠光宝气》里袁咏仪的好色上司淫剑辉为自己在工作时看“咸带”辩称:“淫,是人类本能,而不是好像一般世俗人那样将淫变成一种玩意。像我,不过将淫变成一种艺术,好等大家慢慢享受到淫这种意识同形态。”难保这不是王晶本人的信条。
934 次阅读|0 个评论

关于我们|光影久久华语电影资料库 ( 粤ICP备10240225号 )   联系管理员

GMT+8, 2024-5-4 09:43 , Processed in 0.241823 second(s), 14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2 Licensed Theme by Admin987.com

© 2001-2011 Comsenz Inc.

回顶部